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年二十七【注1】。二十三岁时为先太尉陈球的弟子,被誉为少年得志的神童,与博士卢植、郑玄有同门之谊,皆曾入一代鸿儒马融门下。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年二十五,其父为前护匈奴中郎将臧旻,七年前臧旻征鲜卑大败,下狱,因任吴郡太守、中山太守时军功政绩斐然,特许臧洪入太学,师从博士卢植。
桓范,字元则,谯郡龙亢人,年十八。祖上为孝光武帝朝太子太傅桓荣;桓荣之子桓郁为孝和皇帝朝太常;桓郁第三子桓焉为孝顺皇帝朝太尉,同时也是当今太尉杨赐的老师;桓焉的次子桓顺是孝桓皇帝朝的侍御史;桓顺之子桓典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骢马御史”,曾是他姑姑便是太尉杨赐的夫人;自桓荣至桓典,五代皆为帝师;而桓范,便是桓典唯一的儿子。
赵俭,字公勉,蜀郡成都人,年二十。曾祖父是历任孝安、孝顺、孝冲、孝质、孝桓五朝的名臣赵戒,祖父是孝桓皇帝朝的太尉赵典,父亲是现任汝南太守赵谦,叔父是现任京兆尹丞赵温。一门清廉,学问、品行皆是上品。
“我给了你二十个人,你却只挑了五个,当真出乎本官的预料了。”
马日磾看着手中绢布上被圈起的五个名字,捋冉而笑。
这个少年很会选人,这五位虽然除了华歆之外都是年方弱冠的少年,但或多或少都有朝中重臣撑腰,尤其是桓家。桓家虽然中立于朝中各势力之外,但这千丝万缕的关系足以让桓家在这步步惊心的朝堂中安如磐石。
孙原一袭紫衣,单手负立,站在马日磾的祭酒署前远眺雪景,一言不发。
“你要了桓范。”
马日磾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怕骢马御史不会放人啊。”
孙原听了,不禁笑了一笑,道:“桓御史若是不放人,自然有祭酒去当说客。”
“我看,你还是把这二十个人都带去吧。”马日磾将手上的绢布再度递给他,“一个郡守有郡丞、长史各一,掾史二十五,你带五个人只怕是不够用。”
“太学这些诸生将来都是大汉中坚。”孙原转过头来,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绢布上的名字,道:“我若是将这些人才尽数带走,陛下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陛下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马日磾很是吃惊,没想到孙原居然会说出这两句话来,倒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又想了片刻,方才接着道:“朝廷里还有一批议郎,倒是闲得自在,现在趁陛下还能给你一批人,去挑几个?”
孙原侧脸看了一眼马日磾,老先生手托长冉,果然没有把一众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便道:“议郎我可不敢用,都是将来要位列公卿的人物,现在去给我一介太守当属官,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刘和,孙原可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马日磾站在孙原背后,听了这话,不禁扯了扯嘴角,竟有些不屑之感,说道:“你连华歆都要了,还有你孙太守不敢用的人?”
孙原笑道:“他不一样,华子鱼正直清纯,这样的人,才气声望再高都无妨。何况,这份名单本是马大人你所拟定,我不过凭喜好圈走几个而已。”
马日磾登时笑开了眉眼,心道:“华子鱼,你可不要怨我……”
片刻之后,这五位孙原所选定的太学生已齐聚马日磾的太学祭酒署。
几个人都长得不错,尤其是射援,身高八尺,伟岸英俊,颇有一股英气,长得也很是英俊。孙原身高也是八尺,不过与他相比便显得瘦弱单薄许多了。其次便是赵俭,身高七尺五寸,容貌也丝毫不差,站在他们中间,孙原反而最不像是一位两千石的官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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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郡太守孙原见过诸位。”孙原拱手作礼,微笑而视。
“见过太守大人。”
五人一同行礼,便是年纪最大的华歆也显得不卑不亢。不过孙原年方十七,这岁数实在是太小,即便面上显露不出来,这五人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快。
华歆上前一步,拱手道:“据说,太守大人此次是奉了陛下旨意,来太学招募掾属的?”
孙原点点头,看了一眼马日磾,眼神里似有若无地划过一丝笑意,看得马日磾颇不习惯,正纳闷时,便听得孙原说道:“不错。为此,马大人还特地拟了一份名单,任我选用,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马日磾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便眼见得五个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孙原眼见这反应,脸上便再也止不住笑意,随手将手上绢布递给了华歆:“子鱼兄,你且看看?”
华歆微微挑着眉接过了绢布,细细看上面的名单,脸上原本平静的神色一变再变,最终,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绢帛折好,躬身为礼:“太守大人未及弱冠,竟能将朝中局势看得如此清楚,华歆拜服。”
孙原笑了笑,并没有伸手接过绢帛,而是冲马日磾道:“陛下和马大人倒是会出考题,原但是差一点便中了计了。”
马日磾登时面有得色,冲华歆道:“子鱼,你倒看得通透。”
华歆是大儒马融的弟子,博士卢植、郑玄的师弟,这个资格当博士亦不为过,只不过比起郑玄、卢植,年岁小了许多。卢植年近五十,又是海内大儒,自然有资格,华歆年岁实在太小,故而无缘博士之位。
这般资格,自然不好屈尊做一个太守的掾属,只不过华歆是天子特地任命为魏郡郡丞的,故而马日磾特地将他名字写在名单第一。没想到孙原一眼便圈了他的名字,实在是让马日磾颇为觉得:这少年,与当今天子,当真好默契。
射援、赵俭、桓范等人互相看看,全然没有理解华歆的意思。不过以华歆在太学的身份地位,如此动作,倒是令四位太学生大为惊奇,不得不颇为注意这位能令华歆另眼看待的十七岁少年了。
射援颇为老成,此刻竟然站了出来,冲孙原拱一拱手,道:“太守大人厚看,援颇为感谢,只是家兄有令,学业未成,不得外出为官,援实在不敢领命。”
“你的兄长?”马日磾眉头一挑,显然颇有些不高兴。孙原看在眼中,虚抬左手,示意马日磾不必动气,冲射援道:“令兄可是黄门侍郎射坚?”
射援等人看到孙原的动作,眼神都是呆了一呆,那分明便是命令般的动作,马日磾堂堂太学祭酒,竟然浑不在意,难道这十七岁的少年还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么?
射援侧脸看了一眼华歆,只见后者也是微微错愕,心道:难道还是天子的至亲不成?天子只有两个子嗣,十三岁的长子刘辩与四岁的次子刘协,莫非这位孙太守竟是天子的私生子不成?心思至此,脸色一变再变,颇为古怪。孙原看在眼中,不禁问道:“怎么?莫非是我说错了?”
“没有。”射援浅浅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大人并未说错,家兄正是射坚。家父早逝,援与兄长相依为命,故而长兄之名不可违。”
“那便好。”孙原点点头,转头看着马日磾道:“黄门侍郎这个位子也算是天子近臣,只是大多都是中常侍的门生弟子担任,射家门规清正,这个位子倒不适合射坚,不如大人同陛下说说,找个理由把他撤了,派给我如何?”
马日磾呆了呆,便听得身边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黄门侍郎乃天子近臣,虽然只有秩俸六百石,但整个大汉只得六个,孙原张口便要了一个,怎能不令这几位太学生吃惊?马日磾这位太学祭酒,亦不过六百石而已。
“你狠。”马日磾咬了咬牙,狠狠地道:“陛下要是不准,莫怪本祭酒。”
孙原全然没听见这几乎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话,又冲射援道:“如此,你可愿意去我魏郡?”
“这……”射援尚未缓过劲来,便听得祭酒署外匆匆传来几句疾呼:
“祭酒大人、祭酒大人,陛下来了!”
马日磾、华歆等人同时吃了一惊,没料到天子竟然趁此时来了,全然不曾在意身侧的孙原幽幽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额头,渐渐皱了眉头。
“太守大人,你不出去迎接天子?”
“你们先去吧。”孙原泛起了苦笑,道:“陛下约好了申时,如今倒是迟了几刻。我还是等等再前去,索性让陛下迟个半个时辰。”
马日磾几人又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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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之前,天子刘宏驾临,太常种拂随行。
天子驾临,太学诸生自然要尽数出来迎接,韩说、卢植、郑玄等几位博士更是为首之人,数千之众尽数立于道左,恭迎圣驾。
远远看见太学门前大道右侧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刘宏突然来了兴致,问随行的太常种拂:“爱卿觉得,孙原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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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拂身为太常,这太学便在他管辖之下,马日磾的“名单”他虽不知详细情况,倒也知道一二分,晓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孙太守颇为天子看重,也晓得昨日里孙原同天子约了申时在这太学见面,那可是能让天子连新年大典都不参加的人物,便答道:“昨日陛下连新年大典都未参加,也要与魏郡太守约定申时在太学相会,臣认为太守必然是到了,陛下可是要先遣人传唤?”
“你这是责备朕未参加大典?”刘宏声音一低,摆了摆手,种拂自知言语冲撞了天子,不过也未放在心上,天子如此不顾朝廷法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口中说着“臣失礼”脸上却没有半点“失礼”的模样。
刘宏许是今天心情好,并未说什么,随口又问:“朕再问你,你觉得,孙原可会在这群人之中么?”
种拂登时哑然,他虽然并未与孙原见过面,但是道听途说也晓得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得天子如此看重,又岂是一般人?天子的问话又是听着便觉得蹊跷,寻常人岂敢不来迎驾?若不是寻常人,那便不好揣测了。
种拂沉思一会,便道:“臣倒是觉得,孙太守必然会出来谒见陛下,不过……未必会在这太学诸生中。”
刘宏“哈哈”一笑,看了一眼跟在车驾旁的种拂,笑道:“爱卿,你素来死板,怎么今天竟也会如此说话了?”
种拂微微倾身,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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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恭迎陛下。”
太学之前,祭酒马日磾领着一众太学博士、太学诸生伏地行礼,恭迎大汉天子。
“免了罢,朕又不是寻你们来的。”
甫下车驾,刘宏便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太学诸人起身,随意四处看了看,却丝毫不见孙原的踪影。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种拂:“爱卿倒是猜中了,那位新任太守果真不把朕放在眼中。”
马日磾方才起身,猛听得天子说了这么一句,心头一颤,连忙道:“陛下,孙太守正在挑选魏郡掾属,尚在臣的祭酒署内。”
刘宏眉头一挑,道:“朕本来约了申时,刻意留了他几刻时间。莫非——”淡淡地看了马日磾一眼,显然意有所指。
马日磾摇了摇头,拱手道:“那孙太守倒是眼光独到,挑选的几个人都是极佳的。”
“哦?那便是答对题目了?”刘宏丝毫不见惊讶神色,也不见喜悦笑容,便命道:“都散了吧,朕去见见孙爱卿。”
马日磾连忙答应,转头吩咐道:“康成、子干,命学生们散了吧,我随陛下去。”
郑玄、卢植两人都是经学大家马融的得意门生,更是四海之内最负盛名的儒士,尤其郑玄以兼通今古文经学而被称为“经神”,曾经的“学海”何休更是甘拜下风,论及名望,更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
马日磾这句吩咐,看似轻而实重。郑玄、卢植都非一心治学的人物,针对朝政的种种弊处曾经多次上书谏议,只不过这位天子素来自在惯了,很不喜欢这两位大家,便将之按在太学,一来给了地位名望,二来朝堂上看不见也是清净,所以这位天子刘宏,一出生之日起便从未踏入太学之中,马日磾唯恐郑玄、卢植两人有什么逾礼的举动,若是突然来个跪谏天子,只怕后果……
郑玄一代大儒,风姿绰约,丝毫不见脸上表情,便只是转过身来,冲身后诸生摆了摆手,数百学生便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来,他与卢植并肩而走,周围数千太学生便慢慢跟在后头,或往太学正厅、或往藏书阁而去了。
这数千太学生,来去无一丝一毫之慌乱,可见郑康成名望之重。
马日磾、种拂两人静静跟在刘宏后头,一言不发,行了数十步,突然觉得身前天子,竟然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