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商务部驻杭机构，还是石迪文主导的东海大区管委会，对于商贸活动的监管措施和力度，在陶弘方看来都是远远不够的。而一旦有太多不受监管的灰色地带长期存在，可能就会影响到海汉的利益，甚至会造成一些严重的安全问题。

陶弘方最为担心的是，敌对势力会通过不受监管的交易渠道获得海汉量产的武器，并且将其用于对抗海汉的行动中。虽然这样的抗争方式并不会改变海汉对大明取而代之的天下大势，但却有可能会拖延这个过程，给海汉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当然了，这样的情况并不完全是官方机构懒政所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能用于执行监管措施的人手严重不足，对于面积庞大，人口众多的江浙地区显得有心无力。但陶弘方内心还是认为石迪文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程度不够，或许本应有更为妥善的监管方案才对。

李发很耐心地听完了两个年轻人的讲述，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所以在你们看来，石大人应该把所有的大宗交易都纳入监管，杜绝物资流通的灰色渠道。这样的想法是没错，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凡事都有利弊两面，实施严格的监管之后，也会对现有的贸易状况造成诸多不便，甚至会影响到正常的商贸活动！毕竟原本在大明治下的这些商人和商业机构，也未必乐于接受新的制度，可能会把监管措施视作限制手段，从而降低他们在江浙开展商贸活动的意愿。”

广州李家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成为海汉的重要贸易伙伴，所以李发对于海汉的商业制度也是十分熟悉，也对大明统治区的状况看得十分透彻。他很清楚在大明统治区内推广这些制度仍存在着很多具体的困难，而这些障碍并不会因为海汉官员的意志就会立即消失。

陶弘方道：“同样的措施，在海南岛就能运转得好好的，难道在江浙就难以执行？”

李发笑道：“你也知道这里是江浙，不是海南岛，两地的环境有很大的不同，如果简单的套用海南岛的那套做法，不见得能在本地好用。”

李发这话触动了陶弘方，在此之前他似乎没有真正意识到两地环境的不同之处，只是简单地考虑该如何在江浙推行商务部的监管制度，但他也是聪明人，听到李发的点拨后便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的确是有疏漏的地方。

李发接着说道：“长远来看，今后当然会逐步在这边实现你所期望的监管措施，但条件成熟所需的时间可能会长达数年，须得有耐心一点才行。”

陶弘方仍是不肯作罢：“但在此期间，监管措施不健全可能会给我国造成的麻烦和损失，总不能直接无视吧？”

李发笑道：“年轻人，天下哪有只赚不赔，只进不出的好事！做买卖只要利大于弊，得多过失，那就值得尝试。你说的麻烦和损失，只要能控制在可接受的程度之内，不影响我海汉国统治此地，其实上面就不会太在意了。”

李发所表达的观点，其实与陶弘方先前在万岩和石迪文那里得到的答复差不多，都是要以大局为重，暂时忽略一些次要问题。只是他站在民间商人的角度来阐述，说法就没有那么冠冕堂皇，更为通俗易懂一些。

陶弘方突然想到，自己与石迪文、李发这些人的意见相左，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自己看待问题的角度与他们有着明显的差异。人家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看待问题，而自己却只是一直扮演着执行者的角色，对自己来说无法忽视的这些问题，在上位者眼里则只是不那么重要的鸡毛蒜皮而已。

这种看待问题的角度差异其实无关立场的对错，如果陶弘方愿意转变视角，尝试从更高的层面去审视这些问题，或许他的想法也会与石迪文和李发趋同。

而且陶弘方也已经意识到，他的身份背景在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有影响力，别人虽然敬他，却并不会太看重他的想法。要解决摆在他面前的这些难题，仅仅依靠他个人的意愿还远远不能达成目标，必须得有来自高层的强烈意志推动实施才行。

而宁子敬则是对李发自身的工作内容比较感兴趣，在监管措施的话题告一段落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向李发提出了问题。

“要说起来，琼联发在江浙地区的经营模式其实与南方也没什么差别，还是以跨地区贩售商品为主。”李发很清楚宁子敬的身份，所以还是很耐心地向他作了说明。

琼联发本身是由十余家大型商行组建而成的商业联盟，几乎涵盖了从采购、生产、运输到销售的各个环节，包括了市面上所能见到的几乎所有商业形态，经营范围极广，而且所掌握的各种资源也极为丰富，实力远非普通商行可比。

也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商业模式，才会出现了由其独力构建的大型商业区，这在原大明统治区是绝无仅有的新业态，也为其自身带来了极大的经营优势。

“不过江浙这边本来就是商业发达地区，这里的商人很快就会有样学样，效仿我们的经验方式，结成各式各样的商业联盟，来与我们展开竞争。”李发对本地的同行给予了颇高的评价，认为琼联发在经营模式方面的领先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便会被本地商人迎头赶上。

这说来倒也不奇怪，毕竟江浙地区富商成群，这些人手里有资金也有资源，在意识到琼联发这种商业模式的经营优势之后，肯定会群起效仿，成立类似的商业组织。

不过能不能形成与琼联发旗鼓相当的对手，陶弘方倒是对此持保留意见。在他看来，海汉这种商业模式所拥有的优势可不仅仅只是大商家结盟的组织形式而已，相较传统商行更为先进的管理方式、仓储和物流体系，以及在背后默默为其提供服务的金融机构，都是江浙本地商家暂时所不具备的条件。琼联发用了二十多年才发展到今时今日的规模，这中间的差距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缩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