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离分时还历历在目,当时那个青年还像是一株营养缺失的干瘦竹竿,又瑟缩又倨傲,又倔强又胆小,对世事懵懂无知却又满腹才华。
而眼前仔细端详起来,肩背宽厚了一些,四肢腰身仍纤细,贴着墙壁挺得比以前的脊背还要梆直了。之前宗门少爷的气质少了太多太多,皮肤也没有之前细腻了,眉目间也添了几分成年人的沉厚。
若说真有什么叫墓幺幺有些吃惊的,便是许久前还记得那青年郎清茶淡墨的眼神,如今反而有几分藏不住的锐狠凶气,不至于威风凛凛,也绝当得独当一面。
被人这样默不作声的端详,着实叫他如坐针毡。“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墓幺幺没有继续为难他,松开了他推到了一边,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关书书四下环顾了一圈,确认的确如她所言没有人跟踪之后,才坐在了她的对面。
关书书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想问,结果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辛苦你了。”墓幺幺反而先开了口。
他的眼神变得比刚才还要复杂,“不,我还好。倒是你……”
“看样子,我还是很出名的。”她笑了起来。“我过得很好,没有传言中那么惨。天狐族烨妃,皇室郡主。倒是你,被王师傅藏在这里给乐以谦当门生,着实委屈辱没了。不过这样的话,临仙门也好,圣帝的人也好,倒是怎么也想不到你就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听到这些话,关书书的反应很奇怪。他怔怔地盯着墓幺幺,瞳孔里似乎没有什么焦距。他颊边的红晕褪去了一些,显得脸色愈加的青白。他默然了许久,才垂下眼皮双手攥在一起,低声笑了起来。“你还是没变。”
“嗯?”她有些不明所以。
关书书轻轻摇了摇头,右手手指用力地搓着左手的骨节。“你还是这么喜欢对我说谎。”
“什么意思?”墓幺幺有些迷惑了。
“第一次,是夜半我浅睡,听到珠蚕与轻瑶闲聊,说弗羽家大爵爷请了姻贴呈入了霸相府。”
“第二次,是一日午后,轻瑶慌不择语,说漏了嘴,说你从夜昙郡重伤归来,生死不知。”
“第三次,是湖里飘了许多喜红色的笺纸,说是那天狐族族帝迎娶霸相府贵子的长情笺,扬遍了整个隆天的大街小巷。”
“第四次,是蔽炎台那一箭,是霸相府烧透了半个隆天城天边的那把火。”
关书书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声音,平铺直叙地说完这些,才缓缓掀起眼帘,重新看向墓幺幺。他的眼神里酝着太多太多情绪,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像是要将人吸进万劫不复。“墓幺幺,这些年,我只听到过四次你的消息。”
他又短促的笑了起来,“现在看来,随便路边找上一个路人,都应比我对你了解得多上许多。何必呢,还要在当着我的面撒谎。”
“——小书本。”墓幺幺刚唤了一声。
“不要那样叫我。”关书书一掌拍在了石桌之上,这一掌是用了十成的力气的,等他抬起手来,手掌红的发紫。“你不要误会些什么。我来见你,只是因为我欠了霸相爷,欠了霸相府的。”
墓幺幺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关书书仿佛又怕她多说些什么一样,也不看她,率先抢白说道,“既然你来找我了,那省了我多余力气,我们便长话短说。我如今在珑翰院,只是因王师傅要我入与乐以谦门下。而我如今此境,只是因为我个人利益相关,并非为你做事,更绝非为你驾驭奴役。就算如今你入主珑翰院也好,重建疏红苑也罢,我们之间也仅仅是萍水擦肩,屋檐共事,除此之外便无瓜葛,莫要做不必要的纠缠。”
关书书以为他这样言辞激烈的一番话,墓幺幺定会像从前那样不依不饶,但出乎他的意料,她的反应很平静,甚至连反驳的字都没有说上一个。
他反而觉得心里更加堵得不舒服,他一咬牙,声音提高了不少,“霸相府已付诸一炬,霸相爷业驾鹤西去。故人已逝,恩怨已销。王师傅与你已划清界限,最好两不相干,再无瓜葛。你……明白?”
墓幺幺仍是那样平平地望着他,她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是王师傅与我,还是你与我。”
关书书一愣,他一时竟被问哑了。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他的影子,像被身后的竹影打叶的飘摇。他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避开了她的眼神,“是王师傅与你,也是我与你。”
“行。”她回答的很是干脆。
关书书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