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此在秦国,当忌讳口出狂言。”“此卷之中无非是绢布之数。公子如此着急该不会是对不上吧?”
田儋唇上的胡茬被气得抖动。
他做齐国公子时祭祀春社,见过农民耕作。他看许栀脸上黑色的灰迹,如同被土尘糊了一层,觉得这人顶多是个农吏。
他顿时不客气了,将话说得颇为难听。
许栀眉心一沉,将陈平所备的典客属的令牌放回了袖中。
田儋顿时来了脾气,扬手就要去推许栀。
司马欣深吸一气。他身侧吏卒也上前几步。
李贤看到了她的眼神,松开了田儋的手。
田儋怪异的看了一眼李贤。
她自也不是个吃亏的性格,可她居然躲也不躲。
田儋骂骂咧咧不止,试探的叫嚣道:“不过是个低贱的农吏!我就是错手把司马欣连着也杀了又能怎样?”
“昔年齐宣王曾昭告天下。谤讥市朝者,当赏。面刺者,当赏。议论传于他耳者,亦当赏。公子不鉴齐亡?”
田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许栀发现这些围观群众的表情出乎意料的一致。
——恐惧。
为他们自己而恐惧。
即便是作为战胜国家的人民,但面对贵族,他们仍是不敢作声的。
“秦灭六国,却是换汤不换药。”
许栀听到方才那个老妇人说话,到底是明白了那些出现在字里行间的窃窃私语之言(天下人不思统一,而慕旧国)究竟为何出来。
田儋根本就不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譬如她现在只是没有立即反驳,就被田儋当做了习以为常的软弱——平民必要垂下头颅。
寒风从雍城街巷深处吹拂,将李贤的宽袖鼓动。
时间静止。
许栀刻意剥下身份,跨过蜿蜒曲折的权利迷途,她方才能深刻理解到秦朝要打破的是什么——王公贵族对时代的封锁。
田儋没觉出来李贤没说话是因为他与许栀达成了共识,还仿若得到了鼓舞,径直要从司马欣手中去抢。
那个该死的农吏又开始说话了。
“你真要给我?”
这话,李贤问得颇有深意。
“既是官府的卷书,司马大人手中辗转,大人自有监察之权,当要比对查明才是。”
司马欣当许栀不知道李贤的身份,他不是普通的监察官。
司马欣这种身在陪都的中层官吏知道什么叫难做人!
李贤已是上卿,他还有个快坐上丞相位置的爹。田儋本身就是贵族。
司马欣到底默认了农吏是许栀的身份。
他是怕眼前这个挺身而出帮他的基层小吏得罪人,于是在李贤刚要俯身和她说话的前一秒,连忙拽了一把她,将她拉到身边。
他好心提醒道:“小兄弟莫要再说。”
司马欣的确是把绢帛的事情闹大,但他绝对不愿意有人因这件事而妄遭横祸。
他朝田儋和李贤咽声,拜道:“卷书乃是朝堂机密,所见当在静室。此处人多,不如进驿馆仔细说。下官此书之真假,就请李大人做一个见证。”
许栀也附和。
“好。”李贤说。
余音尚未散在风中。
还不等人散去。
一阵马蹄声音响起,天色远处,一黑马飒飒,踏如旋风。另一匹棕色大马紧随其后。
来人手持咸阳之令。
黑色官服之下是一张俊逸熟悉的脸。
蒙毅一眼就看穿了她。
嬴荷华在秦国,就相当于在嬴政眼底下,嬴政甚至用不着动李斯的人,他抬眼就能知道女儿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