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月球车跟上了人们的步伐。他们衣服里携带的制氧模块还能维持很久,不过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们仍然做了更换。
那时,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但太阳好像已经升得更高了,天空仍然是黑色的幕布,但山顶正闪耀着明亮的雪白的光。
“没有见过,只是受限于宏观的思维,而人们也总是把意识神圣化罢了。但如果把一切还原到物质的范畴,把什么大脑切开来,重新变成一大堆粒子原子,我们会发现物质的所有运动状态,在我们的宇宙中都是存在的,都是同时在出现的。无非就是自旋,互相之间的距离,它参与什么作用,参与电磁作用就是有电荷,参与强互作用便是色荷,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它的质量和能量。从这个角度上,所有粒子都很相似,只要是一种类型的,它们彼此之间都可以称作自己的过去未来,是不是?”
“这不对吧。”李明都说,“这些粒子毕竟不是同一个呀。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说两个东西本质一致,但状态不同,就基本接近于过去未来同时出现的状态。但难道一个人可以说他的父亲是他的未来,他的儿子是他的过去吗?”
“是这样的吗?李先生。”医生笑了起来,“确实,儿子和父亲的基因可以测出不同。因为他们非常宏观,他们的不同差距很大。不过对于微观,这种不同是不存在的,那点微量的能量区别是无法区分出粒子和粒子的差距。尽管我们现在发现了许多种基本粒子,暂且还不像古早的旧唯物理论指导的那样只存在一种纯粹物质,但基本粒子们确实是有数的,它们有无穷个分体。稍微宏观一点的原子或者更大的分子,也差不多,由若干个基本粒子组成的小体系。一份氧气和另一份氧气,一份纯水和另一份纯水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同。直到水里生出更复杂的细胞,细胞组成更复杂的人体,变成宏观生物的这一边,儿子与父亲非常不同。那么到底相同与不同的界限在哪里呢?我们在石滩上放上一粒沙,你说这不是沙滩,那要多少粒沙子它才是沙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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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质变量变的原理吧。”
“是的。”
医生说:
“但你的反驳其实不在于质变量变。因为你的反驳究其本质是在说决定过去与未来的是物质的发展,乃是物质的一种相对状态。在发展的观念中,未来和过去永远不能同时出现,不是简单的时间一去不复返,而是因为物质在一个时间只能存在一种状态。两个物质就是两个物质,永远不要诡辩成一种物质,它们永远不能互成过去未来,是不是?否则哪怕我把你和三亿年后的风信放在一起,你也可以说你们是不同的个体,不是吗?毕竟你们没有共享同一种思维,基因也是不同的,只不过记忆……记忆惊人巧合地重叠了一块,但谁知道是谁梦见了谁呢?”
李明都思考过后,点了点头,他认真严肃地说:
“你讲得对。我是那么想的。”
“也就是说,除非物质在同时表征出两种状态,才能称得上是互成过去未来的……这就好像让一个圆同时是方,让一个成人同时还能变成小孩,让一只猫……既死又活一样不可思议了。但对于真正的世界而言,这真的是不可思议的吗?”
“既死又活的猫……我知道了,这很有意思。”
他们再往上爬一会儿,便已经极其接近山顶。时间已到了午夜最后的一刻。对地球的历法而言,除夕已经过去,新年已然到来。
医生在这时靠在石头上歇了会儿。李明都等待片刻,两个人便在漫漫的黑夜中继续向上走。
医生说: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我们退到这一步,在微观世界中仍然是可以找到证据的。二十世纪的一个着名的思维实验,薛定谔的猫,就是这样的存在。在早期的理论发展中,还有很多人认为那只猫其实是固定一种状态的,只是观测者不知道,以为既死又活。但后期的量子理论更倾向于那就是种叠加态,就是同时存在的概率波。粒子的位置、能量与速度都是不确定的状态。佐证了这一现象的便是杨氏双缝实验。
“在这个实验中,人们如果把光束照射在一条狭缝里,那么光通过狭缝,在探照屏上会出现对应这条狭缝尺寸的一条光纹。李先生,你猜猜,如果把狭缝变成两条,让光通过两条彼此平行的狭缝,照射到探照屏上,人们会看到什么呢?”
“……我们的时代,在高中物理里学过这个,屏幕上会出现……”
“一系列明亮条纹与暗淡条纹的图样。”
两个人的声音在无线电波中重叠了一起。不知何来的阳光照耀在他们的头顶,两个玻璃球罩都亮得发白。
医生强压着激动说道:
“而不是两个单缝的图样,就好像光走过了所有可能的路径,然后彼此重叠,按照概率,形成了一系列一切可能的纹理。后来,新的科学家把一束光的强度大大降低,简化成一个光子接一个光子地通过狭缝……你猜猜看,能不能出现干涉图样呢?”
“我记得……老师说依旧可以出现。”
“是的,李先生,依旧可以出现……这就好像光子的过去、未来、其他的状态与可能其实全部包含于光子的内部,只在它通过狭缝的瞬间,瞬间全部展现了出来,使得屏幕上同时出现光子向左走的情形,也出现了光子向右走的情形,只在被观测到的瞬间,全部的一切才会纷纷消失。过去、未来甚至是其他可能的情形居然同时出现在同一块探照屏上,如果把它换成人,就好像人同时是年轻的与年老的。你说这是不是非常不可思议?”
李明都刚想要回答不可思议,但医生却否认了:
“不,但不是的,这不是不可思议,因为它广泛地存在,存在于我们的体内,也存在于我们的体外,存在于这个物质宇宙中的每一个地方……所谓的不可思议只是人们只能看见眼前的现实。”
他有条不紊地说道:
“实验比人的眼睛可靠得多。在比你出生之前,李先生,在二零零三年,人们做实验,使碳六十这么大的分子也出现了双缝干涉,二零一三年,由八百一十个原子组成的分子量超过一万的有机大分子也出现了双缝干涉。二零一九年,短杆菌肽,一种十五个氨基酸长度的天然有机物,已经算是宏观的物质,作为生物大分子,也同样在实验中出现了干涉。李先生你说,这些都是不可思议的,不该出现在我们宇宙中的现象吗?不,不是,它才是物质广泛存在的真实的状态,而我们原先所认知的宏观的世界是统计学的结果,反而是……”
医生停步,沉静地说道:
“虚假,但也不是完全虚假的。”
这时,他们已经一起爬到了山顶。李明都不甚关心医生理论的研究,他站定在环形山山顶的边缘,往身后看是他们刚才一路走上来的路,而往身前投去目光便是一个不知几亿几十亿年前月球留下的深渊。
它是曼氏二号环形坑。一百年前,李明都生活的时代里,第三次登上月球的队伍在这环形坑里留下了虞国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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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中没有风,但也没有其他的力量让旗帜落下。于是红色的旗帜就这样一直在这荒芜的世界里飘扬。
“由此,时空旅行者,李先生,我一直有着这样两种想法。第一,物质预含着每一种它的可能性。第二,物质中并不存在纯粹的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其实都是物质在真实世界的事实。只是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们的眼睛看不到那些事实,只有借助仪器,仪器才能看到真正的世界。”
说到这里的医生打了个哆嗦,脑海里浮现起他在土星见到的景象,不自觉地咧开了自己的嘴角。
李明都俯瞰着坑里的旗帜,那是他生活的年代里虞国最大的壮举。他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会以这种状态与之见面。他说:
“医生,你的说法很奥妙。”
“我受到过许多人的影响,这些话也是我在别人的影响下想出来的,但我从未和别人说过我有过这样的想法。”
“那,为什么现在讲出来了呢?”李明都往远离环形坑的方向走了几步,他顺着医生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月球群山叠嶂的背后,那被黑色的天幕所压住的月球的地平线。
但黑色的地平线,不知怎的,要比往常亮得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说出来,李先生,或许是因为你可能是唯一能证实我想法的人吧,也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我感到万分激动吧。”
“因为许多事情,哪怕我已经有了一千种、一万种理论的支持,但只要不亲眼再看一次,我仍然不敢相信,也不能理解。”
李明都静静地聆听,不定型紧紧地缠在他的身上。他也仰着头,凝视着月球的天宇。反倒是医生侧过了头,望着李明都。玻璃球罩下钢铁的头盔打开了眼罩,露出头盔的眸子里倒映着数不清的明月。
他庄严万分地问询道:
“李先生,你相信,你在二十亿年前的晶体中见到的所有的你,还有你在太空晶体折射中见到的所有的地球星球都可以同时出现在我们的现实世界吗?就像,就像……”
一束光透过了两条并行狭缝,出现了一连串明暗相间的纹理。
原本并不可能发生在有限世界的现象,因为另一些东西,变成了可能。
“从理性的角度思考,我们或许不应该尝试接触的。”
太阳正在上升,但阳光却并不刺眼。卫星与太空船一起围绕着月球,在空中像是一面面镜子,它们镜子般的表面反射着绿色的像是地球大陆块的纹理,粉红色的像是木星气旋般的带子。
李明都在异样中挺直了自己的身体,眼瞧着无边无际的光线像是在大气中一样发生漫无边际的反射。整个月球的夜空不知何时已变成鱼肚白一片,犹如地球的黎明之际那庄严的曙光。仿佛天地正要开辟之前。然后一瞬,翠绿色的闪光擦亮整个乳白的夜空,绮丽的彩霞追着绿闪光布满月背的半天。天地正要放晴,一团紫色的,一团橙色的,一团雪白的,一团发黑的,一个又一个月球,一个又一个地球,在一刹那间,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整个他们所处的世界顿时光怪陆离,好像正处于珠光宝色的珍库中,周围到处是缤纷美丽的色彩。
朝阳洒遍了灰白山麓上的第三前线。船港的墙壁上倒映着一层奇异的金绿。无数各不相同的星球从未知的深渊中次第升起,让天呀,地呀,建筑呀,星星呀,人呀全部打成一片,再没有一片完整的色彩。整个月球都笼罩在无限星星的阴影与线条下,黑暗的太空竟像是黎明。
“历书……过去、未来,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在发生的。”
不知是因为震撼还是激动,李明都的心脏不停地跳动着。他看到他的头顶有着一颗庞大的绿色星球。这颗星球是那么的近,以致于他好像不是在仰望,反倒是在大气中坠落一样。只要好一会儿,他就会掉落在高山的顶上。
他在来自成千上万个星球光怪陆离的明亮中大声问道:
“这就是你们在土星发现的……还有你们奔赴木星、小行星带所一定要知道的吗?这是历书、这是晶体所带来的吗?”
“是的,是的……”
医生喃喃道。
从第三前线起飞的太空船航行在其他星球的大气中,撞上了来自其他可能性的鸟儿。地球上的冬眠老人们一个个地走出房门,诧异地望向绚烂的天空。月球车跟上了医生和李明都,靠在他们身边,在车头天线的边上插了一根红旗。风吹了过来,旗帜横在空中,在大地的隆隆震动中拍打着车身。
“而对于人类而言,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谎言。”
医生伸起手,触摸了从另一颗横在空中的地球反射来的阳光。阳光在玻璃球罩上折射出了十多个星球还有它们的星环的模样。
他仰着头,难抑狂热地说道:
“现在一切,全部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