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营的大营之中一片人马嘶鸣的声响,营中可以调用的骡马都尽量收集起来,一队队的跟着无数火红的红营战士向南狂飙而去,红营的战士们要靠着两条腿日行百里,沉重的盔甲、轻型火炮等等,自然没法全程靠人力背负,只能依赖于这些牲畜驮运了。
应富贵立在一处哨塔上,看着日光照耀下漫向南方的赤潮洪流,一只手紧紧抓着围栏扶手,几乎要抠下一块木料来:“自古以来,步军轻装强行军最高不过每日六十里而已,我们的弟兄却要日行八十里到百里奔袭作战,若是能成…….便是从古至今未有之奇迹了!”
“既要有改天换地的目标,就一定会创造古今未有的奇迹!”侯俊铖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的,毕竟战场之上谁也说不准会出什么意外,但表面上却是一副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模样:“刘蛮子说的对,要相信我们的战士,别人做不到的,他们一定能做到!”
应富贵点点头,转身看向对岸的延平城,城墙一角的望楼上出现了几个穿着官袍的身影,距离太过遥远,看起来和黑豆一般大,但应富贵却清楚的知道那些是什么人:“郎廷相他们在看着咱们呢!我们大白天的向南进军,他也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我们想要做什么,他到这时候也该猜到了。”
“咱们大白天的挥军向南,本就是为了让延平守军看个清楚,延平城已经彻底围死,不会再放一兵一卒出去了…….”侯俊铖也回身看向那座望楼:“内外消息断绝,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等待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什么决心和意志都会乱了套,一点风声就会人心惶惶,特别是那些没有经过长期训练和血战的民团青壮,人心乱了,轻轻一击便会土崩瓦解。”
“郎廷相若是聪明,这时候就该安排突围了…….”应富贵呵呵一笑:“我倒是希望郎廷相他们能突围,正好在城外聚歼了他们,免得咱们费事。”
侯俊铖哄笑一声,却摇了摇头:“我看郎廷相他们是没这个胆子的,只会龟缩在城池里等着最后的结果,他或许心理还抱着一丝希望,清军能够突破重围前来援救,要么就是福州那边能调来兵马支援,亦或者咱们和清军援军血战之后,没有余力硬啃城池,只能撤兵退去。”
“只可惜咱们这次很贪心…….围点打援,我们是援也要打,点也要拿,他这个福建总督,怎么也逃不过我们的掌心!”
晨雾在山林的褶皱里流淌,一丛灌木之上的雾气微微动了动,几个人从中钻了出来,都是红营的侦查员,每个人都是一身猎人的打扮,披着皮袄、穿着皮靴,带着短猎弓,腕里藏着一把短刀,刀刃、羽箭都被灶灰涂得漆黑,以免潜伏之时露出反光。
离他们潜伏的地方三丈开外,几匹清军的探马刚刚从那里踱步而过,马蹄在泥泞的山道之上踩出三指宽的蹄印和铁马掌的纹路,硫磺味混着马粪气顺着风在山林之中弥漫着。
“连这条道都被官军发现了……”带路的一名老猎户啧了一声,转过头来:“官军当真是谨慎小心,这条山道平日里都没什么人走的,便是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乡亲都少有知晓…….看来咱们只能走兽道了……”
领队的侦查队长点了点头,吩咐一名队员去做记号,他们已经接到了命令,主力部队正在疾速南下,他们这些侦查员,必须要抢在主力部队抵达之前探明道路,要避过清军探马侦查的路线,而且不仅人要能走,驮运着装备和轻型火炮的骡马同样要能走,否则主力部队抵达战场,却连盔甲都没有,简直是白白去送死。
老猎户在前头领着路,几名侦查员沿路做着记号,还取了炭笔白布画成地图,老猎户偶尔停下来,伸手摸一摸周围岩石和树木上不起眼的凹痕,那是山林之中的动物们蹭出来的天然记号,此刻却成为了他们的路标。
所谓兽道,自然就是山中野兽踩出来的道路,相比于人类常走的山道更为崎岖难行,侦查队长仔细观察着周围,手上的炭笔不停的写画着,将这条兽道大概的轮廓画了下来,又特别标上哪些地方需要组织人手铲平、加高、开路,才能让随军的骡马顺利的走过去。
头顶忽然传来箭矢破空之声,几个侦查队员都是浑身一紧,一只手握住袖里藏着的短刀,老猎户却只是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走了几步,蹲下身来扒开道路上凌乱的杂草:“嗯,窝弓陷阱都没有动过,这条路官军还没发现,要不然必然会绊了马、伤了人……那声响应该是官军的探马在用鸣镝传信,山里头声音传的和平地里不一样,听着近,但实际上起码隔着一两个山头。”
侦查队长点点头,放眼看向四方,这兽道两侧林深雾罩,其他区域晨雾已渐渐散去,这里的雾气却依旧浓郁,几乎快要伸手不见五指,侦查队长摸出挎包里的罗盘想要确定一下方向,却发现罗盘的指针都有些凌乱。
“山里有黑石,磁针会受影响,指不准……”老猎户凑了上来,朝着一旁一堆干燥的粪便指了指:“在这山里巡路,要跟着山里的野兽走,它们是山里的主人,哪里能进、哪里能出,他们比咱们这些做人的清楚得很!”
侦查队长倒是有些好奇,掂了掂手里的罗盘:“老人家,这罗盘您平日里应该是接触不到的吧?您以前还给其他军队带过路?”
“以前还是大明的时候,给明军带过路,结果什么都没给,又怕我们给官军带路,要杀我们,我是跳崖才活下来的……”老猎户在前头走着,轻轻一叹:“后来也给官军带了路,换了一袋米……”
“结果就因为这一袋米,山下七八个村子里的乡亲……全给官军杀了……”老猎户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给你们带路,给钱给粮,不过我这把年纪了,也不在乎这些东西了,只希望你们能多杀些官军,我也算是给那些乡亲们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