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门的一瞬间,苍嘉而拉好了衣服,用上了晨跑以来最快的速度。
她没忘记还有一个男人,这边房间又是踹门又是打架,这个人都没出现,她怕自己逃跑的时候刚好撞见他。
“陈哥你他妈别搞了!千金小姐跑了!”胖子的叫声从身后追出来,尖锐得如同哨音。 苍嘉而冲下小坡,经过散发着淡淡臭气的垃圾堆,踩着裂缝中长草的水泥小路,朝着记忆中的来路奔去。
人贩子的这个据点,出门就对着一片田野,一眼望去荒无人烟,中间蜿蜒着一条灰白色的路。她跑了几步就看见了那台面包车,知道自己没记错。
这不是个好选择,他们随便就能抓到她。可眼前没有别的选择,她对这里一无所知,走哪条路都是困境。如果这是个村子,她现在的位置也许就处于边缘地带,逃生有望,倘若调头迷失在村子里,等待她的就是真正的深渊。
她听见后面有动静,但不敢回望。高度的紧张,正在快速消耗着她的体力,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剧烈到随时能发出啸音。她不能分神,只能拼命朝着自由的方向狂奔,不管自己的脚有多疼,一路留下了多少血痕。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听着不像那个胖子,但是男声无疑。头目和司机都倒下了,何小风不会来追她,只剩下胖子,他的体型会限制他的行动力。苍嘉而心头一松,却没有放慢速度,她已经因为大意而置自己于这样的危险境地,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只有到达真正安全的地方,她才能停。
最初的疲劳感过后,她进入了一种仿佛能永动的状态。呼吸与步频形成稳定的节奏,微妙的韵律感减弱了嗓子火辣辣的疼痛,腿部的沉重也开始消退。她渐渐忘记了一切,眼里只有前方无尽的小目标——田里伸出来的枯草,之后是路边露出泥巴的缺口,之后是路中间的红色塑料袋,之后是一棵歪脖子树,之后是另一棵树……
她离那间禁锢她将近八个小时的房间越来越远,已经听不到那里发生了什么,同时也错过了从另一个方向进村营救她的车队。
车队大半亮着警灯,另外还有三台越野。其中一辆越野车里下来的人,浑身散发着令人生畏的戾气,一双眼睛满是血丝,带着死气的视线扫过现场,把苍嘉而可能待过的地方查了个遍。
那里发生了血案。
堂屋前的坪里趴着个脸上有刺青的男人,背上插着一把刀,身下一滩血。他身边坐着一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满脸伤痕且神情痴癫的少女。 堂屋卧室弥漫着一股子腥膻气,床上凌乱不堪,床单上的血迹和不明液体还未干透。男人神情紧绷,如同一把即将离鞘而出的剑,他拈起床头一根女性的长发,确定它并不是嘉而的。嘉而的头发天生栗色,这根头发黑得很彻底。
坪西头单独的房间,门锁已经坏了,里面躺着另一个昏迷的男人,头部底下也有一滩血,不远处的镣拷上沾了同样的赤色,镣拷连着床,床上也一片凌乱,床前有一双女鞋。 三处案发现场,两处的地面都有杂乱的血脚印。
“她人呢?”双眼通红的男人站在痴癫少女面前,嗓音沙哑,语气冷得如同来自地狱。 少女的模样让他心里生出极度不祥的预感。她咎由自取,却千刀万剐地害了嘉而。这个念头让他戾气更盛,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痴癫少女正是吕忻欣。她扯着嘴角,呆滞地笑,嘴里答着“跑啦,都跑啦!”似乎对面前这个人可怕的气场毫无所觉。
“都?”旁边的刑警抓住了关键字,“还有几个嫌疑人?” “一个,声音很尖的,胖、子!”吕忻欣目光涣散,这句话却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只要这个人来到她面前,她就能生啃其肉,热饮其血。
“还有一个,寸头女的,叫何小风,就是她,骗了我……”吕忻欣说着说着,又哭又笑,“我那么相信她……哈哈哈哈,呜呜呜……”
刑警将她提供的信息传给所有在场的同事,而那个双眼通红的男人已经独自开着车,朝苍嘉而逃跑的方向寻了过去。
吕忻欣说“跑啦”的时候,他立刻转身看向背后的田野,和它中间那条蜿蜒的路。这一定是嘉而的逃生路线,只有这一条道,他追过去,也许能很快就看到她。 可直到他穿过一片小树林,到了分岔路口,也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重要的细节。
她不知道身后来的是什么人,听到车声一定会马上找地方藏起来,刚刚路过的树林是最好的躲避处。她没有穿鞋,也许脚受伤了,地上可能有血痕。
他在岔路口调头,把车停在树林附近,下了车大声呼唤她,并且往来路回溯,仔细查看地面。
此时一台追来的警车也停在了路边。一男一女两位刑警下了车,看了看男人的模样,又互相对视一眼,最终没有上前说话,只是环视周围,寻找线索。这位太子爷报案时用的监控视频片断,来源看着就有问题,之后叫上保镖一路追到村子里,几乎都可以定性为阻碍执法了,但队长没说什么,他们也只能忍着。
“嘉而,是我,是荣哥哥!”
“嘉而,没事了,警察来了,已经安全了!”
苍嘉而蹲在树林深处的一丛灌木后边,神情僵木。
她的确是远远地听到车声就第一时间狂奔到树林里,找了个四面都有遮挡的地方缩着。奔跑的时候,她目标明确,心无杂念,整个人处于简单到几近空白的状态。驱使她的,是类似于动物的求生本能,从身到心都在一个高度统合的轨道上前进。而一旦停下,脱离了这个轨道,身体的疲劳、伤口的疼痛、十几年复杂的教育下养成的理性判断、PTSD,一瞬间全部炸开,她的脑子便转不动了,没办法对他的声音作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