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药,容墨让容岁把镜子拿来。
年纪大了,容易伤春悲秋。
看着满鬓白发的自己,容墨心口酸涩,让容岁把他头发染黑,等黔黔回来,要给他看自己最好的一面。
视线撇到空荡的右臂,心脏一缩。
身体残缺,还配得上记忆里那个美好的少年吗?
一阵寒风吹进,容墨拢了拢衣服,杵着拐杖推开木窗,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雪,屋顶灌木的雪愈积愈厚,雪花随风落在窗沿,有那么几片,贴触肌肤,眨眼融化。
让容墨想起那年贴对联。
很多事情,在这一刻陡然清晰,像走马观花似的,在他脑中重复播映。
你干什么?我是你媳妇儿,踹你一脚怎么了?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我不说那群流氓欺负我……
谁让你让我跟公鸡拜堂,成了满城笑柄!
你不想结婚我们离!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
你把你家的对联拿出来吧,我帮你弄。
贴不贴啊?不贴我走了。
……
你有钱吗?能不能借我五万块银元?他们要钱,不给钱就伤害小宝。
……
我心里没人,骗你的,只有你。
……
当年的梦几乎刻进骨子,他知道老婆是个男人,铃铛有胎记,最重要,一定不能负他。
再回想,梦境早已模糊。
记忆里的脸,慢慢变成另一个模样,也很好看,只是他在哭,吃着蛋黄派堆起来的……蛋糕?
他在委屈。
难过。
为什么没人安慰他?
心好痛。
为什么要去心疼一个陌生人?
黔黔,他的黔黔哪去了?
—
1961年12月21日夜,父亲离世,手里还攥着那封早已泛黄的书信。
在土葬还很普遍的年代,容岁选择火葬了父亲,把他的骨灰带回海城,沪江河边有座高山,顺着蜿蜒小道,最终停在一座坟前。
小鼓包里睡着爸爸,很多年了。
他一直没敢告诉父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