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初冬的寒气渗进衣领时,裴照正跪在青石阶上擦拭最后一滩血迹。铜盆里的水早已浑浊不堪,混着血沫的帕子沉在盆底,像一团腐烂的牡丹花。
“裴掌印,贵妃娘娘传您过去。”小宫女提着琉璃灯的手在抖,灯影映着他绣银蟒纹的衣摆,恍若毒蛇游过满地碎玉。
他记得十五岁那年的春分,陆家小院的海棠开得正好。陆沉月攥着他送的青玉簪,指尖点在他掌心画圈:“等秋闱放榜,我便求父亲去裴家提亲。”那时他尚是江南裴氏的嫡子,满城都说这对青梅竹马的姻缘是天作之合。
直到先帝驾崩那夜,三千禁军踏碎了裴府雕花门。父亲被扣上谋逆的罪名悬梁自尽时,他在诏狱受完宫刑,正被铁链吊在刑架上。烙铁烫在后腰的剧痛里,他听见狱卒嗤笑:“裴公子这副身子,倒比教坊司的姐儿还细嫩。”
“裴掌印?”贵妃的护甲戳在他肩头,将他从回忆里惊醒。鎏金熏笼腾起的暖香中,陆沉月斜倚在软榻上,云锦裙裾逶迤如血,腕间玉镯碰出清泠的响:“本宫要你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他垂眸盯着地毯上纠缠的并蒂莲纹,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三日前新帝遇刺,所有证据都指向陆家,而眼前人分明穿着贵妃的翟衣,眉眼却与当年捧着《女诫》等他翻墙送糖糕的少女重叠。
“刺客所用弩机产自滇南,陆老将军五年前便驻守北境。”他听见自己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砖,“娘娘若信得过奴才......”
“本宫自然信你。”她忽然倾身握住他手腕,指尖温度灼得他浑身一颤。当年在太液池畔,她也是这样攥着他衣袖,说裴家获罪定有冤情。那时他刚净身三天,伤口渗出的血染透三层棉布,却在她碰到袖口的瞬间挣开了手。
此刻他望着交叠的手掌,她腕骨凸起如白玉玲珑,而他掌心横亘着陈年鞭痕。熏香里混着汤药的苦味,他这才发现她小腹微微隆起,金丝牡丹腰带系得比往日松些。
“三日后秋决,陆家九族当斩。”她松开手时,护甲在他腕上划出细痕,“若裴掌印肯在陛下跟前说句话......”
他退出寝殿时,檐角铜铃正被夜风撞响。雨幕里晃过几盏宫灯,恍惚是那年上元节,陆沉月提着兔子灯追在他身后,鬓边海棠花被风吹落在他肩头。如今那花早化作春泥,就像他藏在枕下的青玉簪,断成两截已有七年。
卯时三刻,慎刑司的地牢比冰窟更冷。裴照踩着血痂走至最深处,铁链锁着的男人抬起头,半边脸覆着狰狞刀疤——正是那日御前刺杀皇帝的刺客。
“陆将军别来无恙。”他解下大氅扔在草席上,袖中匕首抵住对方喉结,“七年前你奉旨查抄裴府,可曾想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