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王老焉

“用波尔多液。”

小张喘着粗气扛着麻袋跑来,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上。

他抖开麻袋时,蓝色硫酸铜结晶和雪白的生石灰簌簌洒落,“我爹说过,老辈人用这个治混发病。铜离子能杀真菌,石灰调酸碱度。”

李向明的手指在硫酸铜袋子上摩挲出一道晶亮的痕迹。

他转头看向小张发亮的眼睛,突然抓起配药桶:“一比一百兑水,再加千分之五的皂角粉当粘着剂。老赵,你带人把发病区围上湿草帘!”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在田间弥漫开来。

小张握着喷杆的手在发抖,药液在麦叶上溅起细小的虹彩。

当他的喷头扫过一株半边焦枯的麦苗时,忽然发现叶鞘内侧蜷缩着几只芝麻大的黑色甲虫。

“李厂长!这还有铁甲虫!”他嗓子都喊破了音。赵铁柱冲过来时差点被草帘绊倒,待看清虫体上泛着金属光泽的硬壳,狠狠啐了一口:“这鬼东西专啃病弱植株,得用烟叶水熏。”

日头西斜时,田埂上堆起二十几个空药瓶。李向明摘下手套,指尖被药液灼得发白。

他望着被草帘分割成棋盘的竞赛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小张瘫坐在泥地里,正机械地往嘴里塞冷馒头,嘴角还沾着硫磺粉的黄色痕迹。

“明天...”李向明沙哑的声音惊飞了田边的麻雀,“所有参赛者加赛一场病虫害防治实操。评分标准...”他弯腰捡起被踩烂的记录本,在空白页唰唰写下几行字,“按救治成活率、用药精准度、突发应对三项打分。”

赵铁柱往冒着热气的搪瓷缸里扔了把野薄荷,咧嘴笑时露出沾着药渍的牙:“这下可好,咱这竞赛真要载入公社史册了。”暮色中,最后一架喷雾器还在嗡嗡作响,惊起田鼠仓皇窜过垄沟。

暮色将实验田染成铁锈色时,最后一架喷雾器终于哑了火。

小张瘫坐在泥地里,指甲缝里嵌着的硫磺粉在暮光中泛着诡异的黄。

他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虎口处被喷杆磨出的血泡已经破裂,混着药液在皮肤上结成褐色的痂。

“喝口水。”

李向明把搪瓷缸递过来时,缸壁上还沾着波尔多液的蓝渍。小张刚要接,忽然瞥见李向明白大褂袖口渗出的血丝——那是下午掀翻染病麦垛时被铁丝网划破的。

远处传来铁锨砸地的闷响。

赵铁柱正带着人焚烧病株,火光在他汗湿的脊梁上跳动,把那些鼓起的肌肉映得像烧红的铁块。

老周蹲在田埂边数药瓶,突然扯着嗓子喊:"李厂长!敌敌畏少了两瓶!"

小张手里的搪瓷缸"当啷"砸在田埂上。他想起中午取药时撞见的那个佝偻背影——隔壁公社的王老蔫抱着药箱往玉米地钻,裤兜里露出半截麻绳扎口的玻璃瓶。

"东南角玉米地!"他哑着嗓子蹦起来,胶鞋带子都没系就往前冲。李向明抄起手电筒追上去时,夜风里已经飘来刺鼻的农药味。

手电光柱劈开黑暗的刹那,二十几个鼓胀的麻袋赫然堆在玉米秆间。王老蔫正哆嗦着往麻袋上泼药水,混着敌敌畏的液体顺着麻袋缝渗进去,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你疯了吗!"小张扑过去夺药瓶时,王老蔫突然从腰间抽出镰刀。刀锋擦着小张的耳尖划过,削下半片玉米叶。

"都是你们逼的!"王老蔫眼球凸得像要爆出来,"去年虫灾就因我用了土方子,公社扣了我家三袋救济粮..."他猛地扯开一个麻袋,密密麻麻的玉米螟幼虫雨点般砸在地上,"这次我要拿头奖!谁挡就......"

李向明的手电筒狠狠砸中他手腕。镰刀落地的瞬间,小张一个箭步扑上去,却被泼洒的敌敌畏浇了满背。他闻到工作服纤维熔化的焦糊味,却死死扣住王老蔫的脚踝不松手。

赵铁柱带人赶到时,二十几个麻袋正在月光下诡异地蠕动。老周用铁锨挑开袋口,成百上千只沾着药液的玉米螟成虫轰然腾起,像团黑云扑向竞赛田的方向。

"点火!快!"李向明撕下燃烧的衬衫下摆扔向麻袋堆。烈焰腾起的刹那,小张看见王老蔫在火墙后露出扭曲的笑:"烧吧!烧光了看你们拿什么比赛......"

后半夜飘起冷雨时,李向明站在焦黑的隔离带前。他的白大褂下摆还在滴水,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麻绳——那是捆玉米螟的绳子,浸透了三种不同农药的味道。

"查清了。"赵铁柱把化验单拍在临时搭起的帐篷桌上,"王老蔫在敌敌畏里掺了乐果和呋喃丹,三种农药混用生成的新毒素,正是菌核病突变的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