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科兹从来没有想过时间竟然会流逝的如此之快。
十四天,就这样过去了吗?
这段难得的学习时间对他而言是一个充实无比的过程,他仅有一次走神,而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福格瑞姆曾经还为此试探过是不是卡里尔说过什么,他告诉科兹,倒也不必真的太认真。但康拉德·科兹却只是微笑着否定了。
实际上,卡里尔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课程与学习进度到底进行得如何。
他也不需要问。
而现在.
“我们要离开了,兄弟。”
站在帝皇幻梦号的甲板上,彻莫斯人以一种郑重的语气开口了。
“银河广阔,而我们尚有几名兄弟仍然和你一样流落在群星之间每个人都在寻找他们,父亲和我们都不会放任他们流落在外。因此,就像说好的那样,我们要离开了。”
康拉德·科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这样的一个重要的时刻他却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除去原体们以外,再没有任何人在这处甲板上停留。科兹不知道这是谁的命令,但他能猜出来。
只是,为何你这个时候仍然不选择出现?
他抿起嘴,点了点头。福格瑞姆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他没有再穿曾经钟爱的紫色薄纱,而是打扮的很干练,手中有一本厚重的笔记。
“下次见面时,我再告诉你我给它的名字,如何?”福格瑞姆眨着眼问道。
“好。”
费鲁斯·马努斯走上前来,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些天以来,科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微笑时的模样,但是,坦白来讲,这是他头一次看见费鲁斯笑得如此自然。
“我们终有一日会再见的,兄弟。这个时间不会很长的。”
接下来是罗格·多恩——‘磐石’平静地走上前来,朝他点了点头。
他面无表情,却十分诚恳且严肃地说:“保重,康拉德。”
“这就是伱想说的吗?”福格瑞姆难以置信地在旁边喊道。“我们之前可是讨论了好几天——!”
“——他什么都没说。”罗格·多恩平静地说。“别在意,康拉德。总之”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用右手拍了拍这个仍然比他矮小的兄弟的肩膀。
“届时再会,兄弟,务必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让位了。洛珈·奥瑞利安面色复杂地走上前来,看见他,科兹的表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兄弟。”洛珈低沉地说。“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你绝无任何坏心。”
凝视着那对双眼,科兹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洛珈没有说谎——或许洛珈·奥瑞利安的确对卡里尔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那并不意味着他要否定洛珈的一切。
如果他这么做了,卡里尔会是第一个为此感到不快的人。
“我相信你,洛珈。”他低声说道。“但我也请你不要再那样说卡里尔了”
没有回答,金色皮肤的巨人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典籍,朝他的兄弟露出了一个哀愁却仍然显得热情洋溢的微笑。
“再会了,兄弟,他们已经说过很多声保重了,因此,我就不多说了。但我会为你祈祷的,每天都会。”
洛珈·奥瑞利安抿起嘴。
“愿你平安,愿诺斯特拉莫平安。”
“谢谢。”
告别的时刻转瞬即逝,基因原体们纷纷离去了,甲板上再度空无一人。康拉德·科兹却仍然站在这里,仿佛正在等待些什么。
五分钟后,从甲板的另一端,走来了一个高大的巨人。他穿过那些宽大的舷窗,表情平淡,却仿佛好像天生就属于这里一般。
“康拉德。”他问候。“如何?”
“.还有十分钟。”康拉德·科兹低声回答。“他们会从这里和帝皇幻梦号进行对接.那艘船,叫做夜幕号。”
“夜幕.倒是和诺斯特拉莫很相衬。”
巨人笑了,他远比康拉德·科兹高大,但两人的面容却是一样的苍白,就连双眸都同样黑的深不见底。
“那么,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卡里尔温和地问。“我记得,我们在昨夜就讨论过这个话题了。”
“.福根说,我需要一场演讲,但不需要打腹稿。”
“嗯,演讲。”卡里尔点点头。“的确,如此重要的场合是需要进行一次演讲。即兴.似乎也不错。”
“然后.我打算记住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康拉德·科兹认真地说。
卡里尔惊讶地挑起了眉。“这可不是个轻松的工作,康拉德。”
“你知道他们足足有两万人吧?这个数字和其他的军团比起来虽然算不上多,但是,两万个名字你还要将这些名字和他们的脸与性格一一联系起来。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是的。”康拉德·科兹坚定地说。
“如果他们真的是我的军团,那么,我就应该这样做。我应该尊重他们,不是吗,卡里尔?”
被点名询问的巨人在一阵沉默后哑然失笑了。
他点头:“是啊,是的,你应该尊重他们好了,趁着还有时间,还记得我们昨晚讨论的另一件事吗?”
“.”
“康拉德?”
“.”
“别这样,康拉德。我们当时说好的。”
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反驳了起来:“你这样就很好。”
卡里尔的表情变得很是奇怪,他轻声开口询问:“是吗?那你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我这样一个身高四米二的巨人?”
“.我不知道。”
“不,不,你可不能用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来回答他们。”
卡里尔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他多少显得有些无奈。“来吧,说说吧,你打算如何向他们介绍我?”
“.你是诺斯特拉莫人。”
“很好,然后呢?”
“.你养育了我。”
“合作伙伴而已。”
“卡里尔,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那个词了?”
“为何?”
“.你再提,我就回答他们我不知道。”
卡里尔惊讶地举起双手,做了个古老的礼节。“好吧。那么,再之后呢?”
“你——”
午夜幽魂眨眨眼,仰起头,开始拨弄胸前由福格瑞姆赠送的吊坠。
“——你因为这个被帝皇嘉奖了,他改造了你,所以你才能有四米二高。”
“.编一个完全不现实的故事和说谎没有太大区别吧,康拉德。”
卡里尔皱起眉。
“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说谎。而且,你要让他们怎么相信帝皇所掌握的改造技术能让一个人长成四米二?我甚至比你还高!”
“那怎么办?”幽魂茫然地问。“我不想让你用灵能伪装自己,那样好奇怪。”
“哪里奇怪?”
“就是很奇怪啊。”幽魂坚持地说。
“.”
卡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样吧,我们暂时先不讨论这件事了。但我也不会立刻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你可以先去和他们会面,演讲,阅兵,如何?”
“那你要去哪?”
“我哪也不去。”叹息一声,卡里尔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两点森蓝的寒光一闪即逝,他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午夜幽魂瞪大双眼。“卡里尔?”
“我在。”
他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这样吧,幽魂不,康拉德·科兹。上船之后就别说诺斯特拉莫语了,明白吗?”
“哦”
“把背挺直些。”
“哦。”
“.记住,不必紧张。”
“好!”
——
深呼吸。
深呼吸,冷静,费尔·扎洛斯特。你已经想象过一幕数百万次了,不是吗?
没什么可激动的,保持冷静,保持平和,保持你身为荣耀的第八军团一员的骄傲与荣誉。
让你的基因之父看看你的模样,让他骄傲,让他微笑.
深呼吸。
费尔·扎洛斯特烦闷地睁开双眼。
一张恼人的苍白面容在他面前左摇右晃,甚至还刻意地用手指互相敲击,发出了钢铁碰撞之声。而这声音正是打断他冥想的最主要原因。
他厉声开口:“我对基因之父发誓,阿德比曼·巴斯利,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发出那种恼人的噪音,我就让你在医务室里住上六个星期!”
“哦,住上六个星期?医官们会杀了我的。”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阿德比曼·巴斯利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微笑。
他敲了敲自己的胸甲,帝国天鹰的装饰在其上那么显眼。MK2远征型动力甲一尘不染地反射着光芒,关节处涂满了油,显然刚刚被保养过不久。
他咧起嘴,开始大肆嘲笑。
“看看你那副模样,扎洛斯特大人。你哪还有一点第八军团的模样?”
“我们被帝皇选中以赎罪,我们是罪行的审判者,我们摧毁了萨拉贡的阴谋,摧毁了那群私下繁育灵能者的异端而你现在居然不安成这样?!”
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开始大声嚷嚷。
“帝皇在上啊,谁来帮帮我忘记费尔·扎洛斯特吧!他和我记忆中那个可靠的人相去甚远啦!”
深吸一口气,费尔·扎洛斯特缓缓站起身。
他同样穿着一件宝贵的MK2动力甲,阴郁的蓝色与黑色构成了装甲的主色调,铁面上被人以白色细致地勾画出了一个人类骷颅的形状,双头鹰标识在右肩闪闪发光。
“你有完没完?我知道你这幅没事找事的模样是为了什么,阿德比曼。”
他压抑着怒火,如此问道。
“我都说了,我把票投给同意卸除职位是秉公考虑——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阿德比曼?你的脑子里就只有那点可怜的对权力的欲望吗?”
“权力?”
阿德比曼笑了,只不过,这是一种冷笑。
“权力在我这里狗屁不是!”
他用混杂了一种泰拉俚语的高哥特语破口大骂起来。“我是你的副官,我是你的副官!副官!费尔·扎洛斯特!”
“你才是我们的连长和智库馆长,你凭什么要卸除职位?!如果基因之父指代一个新的三连长,我们的弟兄要如何应对?嗯?且不提那个兄弟到底会是什么感受,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办?”
费尔·扎洛斯特抿起嘴,将自己的愤怒全然压在了心底。他能看见阿德比曼此刻的难过,也完全能理解他难过的原因。
但是
“这个决定,是由八名连长与所有的小队队长经过四十七次会议的讨论后共同得出的结论,阿德比曼。”
“我们一致同意卸下职位,仅保留最基本的军衔与编制,如此一来,才能让原体更好的接受并管理他的军团。告诉我,阿德比曼,难道这个决定不正当吗?”
阿德比曼·巴斯利没有回答。
“回答我,阿德比曼·巴斯利!”费尔·扎洛斯特用他惯常所使用的命令般的口吻喝道。
紧接着——
“——正当,连长!”阿德比曼立刻低声回答。“完全正当,没有任何不妥。”
费尔·扎洛斯特凝视着这个低下头的战士,凝视着他的兄弟,片刻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
“你非得让我骂你一顿,行使一下这份我已经放下的权力,你才开心,是不是?”
“第三连的连长有且只能有费尔·扎洛斯特一人。”阿德比曼低声回答。
“别把我说得好像多么高尚”费尔摇摇头。
“我们都是罪犯的儿子,我们的身上满是罪孽。我们的每一场战斗都是赎罪,我们所活过的每一秒都是偷来的时光,是帝皇的仁慈才让我们站在这里.”
“但你至少比某些人好得多。”阿德比曼轻声说道。这句话不像反驳,更像是一种叙述。可他的话却让费尔猛地皱起了眉。
“哪些人?”费尔严厉地看着他。
“那些人——你知道我在说谁的,连长。”
“叫我费尔,或扎洛斯特,或者直接叫我兄弟。”
“.总之,你知道我在说谁。”
阿德比曼低声说道。“同为满身罪孽之人,他们却并不珍惜这宝贵的机会.他们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该死。”
“慎言,阿德比曼,他们同样也是我们的兄弟。”
阿德比曼摇着头,没有反驳这句话。他离开了这间安静的冥想室,到舰桥上去了,只留下了费尔·扎洛斯特一人。
他平静地站在原地,表情有些担忧。尽管阿德比曼所说的话没有获得他的承认,但是,费尔其实很清楚,他说的是对的。
第八军团是一个荣誉的军团,然而,鲜少有人知道,它其实自诞生之初就已经品尝了诸多鲜血。
它的兵源来自于泰拉的地下监狱——那里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巢都。
没有光线与新鲜的空气,黑暗是一如既往的常态,任何一点光亮都是恩赐。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囚犯们逐渐退化了,他们变得残忍、强壮、聪明。与之相对的是,他们的皮肤变得惨白,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
他们自称为暗夜之子,而监狱上方的人们则从来不会去招惹他们,只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直到帝皇的到来。
他挑选了囚犯的儿子,他将他们带离了那黯淡无光的监狱,他赋予他们新生.
费尔·扎洛斯特沉痛地闭上双眼,停止了自己对军团黑暗过去的回忆。他不明白帝皇为何会选中他们,但他不会去深究这其中的理由。
帝皇啊,您的军团内有些人已经忘记了您的恩惠,不自觉地踏上了父辈的老路而我们该如何是好?
他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地面摇晃,机械声在其中缓慢地响动,一种轻微的响声在墙壁中传来,然后,一个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我们正在与帝皇幻梦号进行对接。”那声音开口说道,显得肃穆无比。“准备好,第八军团,我们将亲眼见到我们的基因之父。”
是的。
费尔·扎洛斯特猛地扣上了他的头盔。
我们将亲眼见证。
——
将背挺得笔直,康拉德·科兹缓慢地走进了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他走的很缓慢——实际上,是非常缓慢。
他保持着这样的速度,绷紧了肌肉,缓慢地经过了他们。穿着动力甲的人群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尽管他们非常贴心地流出了一条宽广的、通往主舰桥的路,可是
冷静,康拉德。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你必须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