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基里曼。”它说,仿佛某种呼唤。“你记起来了吗?”
记起什么?
他本能地开始思考,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有一千万年没有这么做过了,可是,如果他想,他仍然可以很自然地做到这件事。
他思索着,罗伯特·基里曼,罗伯特·基里曼罗伯特,基里曼。
我的名字?
他瞪大眼睛。
是的,他怎么忘记呢?
他是罗伯特·基里曼,他是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的儿子。他们不是夫妻,他们是他的养父与养母。他是马库拉格人,马库拉格是他的家乡,一个古老、美丽且骄傲的世界.
但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罗伯特·基里曼困惑地看向那骷髅,名字回归了,更多的东西也一齐回归了。他不再像此前那样瑟缩了,而是忽然充满了勇气。
塔拉莎·尤顿曾教导他,人一定要勇敢。康诺·基里曼曾告诉他,勇敢者并非无所畏惧,勇敢者只是无视它们。
所以,此时此刻,他无视了骷髅脚下那残酷的世界,强迫自己看向了骷髅的眼睛,并发声询问:“你是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骷髅低沉地回答,吐出了一个名字。
罗伯特·基里曼很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疑惑地看向这骷髅,竟然开始观察它。他仔细地将它身上的每一个特征都牢牢地记住了,并开始分析。而骷髅并没有给他这个时间,只是再度开口:“我是来帮助你的。”
“帮助我?”基里曼皱起眉,他说起话来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高傲。那高傲属于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他仰着头,下颚紧绷:“你能帮我什么?我好得很。”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基里曼好笑地摇摇头。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至极,穿着这样一身古怪且看上去没什么实质防御能力的盔甲,还把自己的头盔做成了一个骷髅头你到底是刺客,还是哪里来的奇装异服的小丑?你想用这身衣服吓唬人吗?”
他充满挑衅地凝视那人,准备等待他接下来的回答,并分析出更多东西。他表面镇定,但后背其实早已被冷汗打湿。
这些侮辱性的言辞当然只是虚张声势,那人或许的确可能是个刺客,但这可没办法解释他脚底下那片诡异且可怕的景象。
罗伯特·基里曼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他只记得自己在房间内睡觉但是,为何会在一觉醒来后来到这种地方?
他没有答案。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已经忘记了此前所经受的那噩梦般的一切,甚至忘记了纳垢的存在。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须依靠自己逃出生天。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有时是刺客。”骷髅说。“至于奇装异服.我从前的确穿过脏污的破布。”
“所以,你不是个宫廷小丑咯?”罗伯特·基里曼故意用一种高傲到令人生厌的语气问道。
“在某些东西眼中,我或许比那更可笑。”
“某些东西?你在说什么?”
“你认为呢?”骷髅反问,并朝前方走了一步。
他身上那些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朝前扑去,草地本身开始被烧灼,噼啪作响。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现象,什么草在被焚烧的时候会发出这种声音?
基里曼低下头凝视它们,紧张不已。他思考着,却本能地忽略了更多问题。火焰蔓延,他抬起头,不得不再次开口:“你想拿这火焰烧死我吗?”
“它烧不到你。”
“别开玩笑了,你——”
罗伯特·基里曼突兀地止住声音,草地上黑焰熊熊,仿佛活物般地跳动,它们在一瞬间便接近了他,他甚至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经被火焰包裹了整个身体。
世界开始变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只能被迫地注视这一切,满心骇然。
草地消弭,树木消逝,腐朽的灰尘四处飘荡。空气变成腐臭的瘴气,淡黄色的粉末在其中跳动,地面下陷,变成了一片满是尸骸的泥沼。美好的景象消失了,纯粹的丑恶与肮脏让一切都如此可怖。
基里曼几欲作呕,他痛苦地捂住喉咙,跪倒在地,喉咙处传来一阵奇异的瘙痒,他咳嗽起来,血雾在空气中飘扬。
脚边的土地开始咕嘟咕嘟地不断作响,一些蛆虫从中爬出,聚集在他身边,似拱卫,又似看管。他震惊且惊惧地望着这一切,本能地试图逃脱,但他已经太虚弱了,虚弱到根本无法驱使身体做出相应的反应。
半分钟前,他还非常健康,身体强壮,现在却虚弱到快要病死。
这一切都不对劲,他总算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却无法抓住那个在他脑海中飘荡的念头。
他想要尖叫,而地面开始下陷,拖着他往下,仿佛即将坠落无底深渊——
——直到一只手将他猛地拉出。
基里曼狼狈地跌在地上,那只手并未松开,将他一点点地拉了起来。
火焰烧灼,劈啪作响声不绝于耳,隐约之间,他仿佛听见某人,或某物的愤怒。而那声音绝非他所能忍受的,基里曼尖叫起来,直到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是那骷髅。不会有错。
基里曼转过头看向他,那张无血无泪的白骨骷髅之面仍然平静,毫无变化。眼眶中依旧吞吐着漆黑的火焰。
“你你到底是谁?”基里曼虚弱地问。
“很重要吗?”骷髅反问。“刺客、杀手、在人前卖弄愚蠢好惹人发笑的宫廷小丑——有区别吗?不要再去思考我是谁了,罗伯特·基里曼。你现在真正需要思考的事只有一件。”
骷髅抓住他,迫使他低头。那片残酷的星河狂乱地涌来,一千万颗星星在刹那间洞灭,基里曼瞪大眼睛,脖颈僵硬,仿佛被人斩首般疼痛。
数百万件他早已忘记的事此刻飞速回归,硬生生挤入他的脑海。迷乱又恐怖,毫无疑问,这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的事。
他惨叫起来——货真价实的惨叫,而骷髅却只是平静地凝视,唯有双拳缓慢握紧。
他面前的这个人枯槁得有如行尸,强健的肌肉早已消失,仿佛皮包骨。皮肤惨白,不见半点血色,肮脏又污秽的血液遍布全身。
哪怕是在罗伯特·基里曼的全盛时期,他都不一定能够挺过这种堪称刑罚的解救之法。而现在,他已经被折磨成这幅模样,他真的能够挺过去吗?
卡里尔没有答案,他无法得出答案。他已经用尽了手段,帝皇也是如此——若那雷鸣不响起,纳垢此时便还在这里。
只要祂还在这里,罗伯特·基里曼便不可能被他拉出那片草地。
现在,似乎是一个只能寄希望于奇迹的时刻。
然而,奇迹真的会发生吗?
没人知道答案,包括卡里尔。他只是听见一声叹息,一声属于帝皇的叹息。
+我终究无法拖住祂们太久,我只能短暂地迫使祂们的目光移开一小会,接下来,便只有你孤军奋战了。+
卡里尔平静地看向基里曼,看向他紧闭的双眼,听见他喉咙中发出的呜咽。
+或许我不只是孤军奋战+
叹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