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这一刻到来以前,他就已经杀了这具尸体不知道多少次,然而他终究无法杀死一个本就没有生命的东西。
那么,就只好摧毁他了。
伏尔甘转变手段,开始以全力作战,试图毁掉这具尸体。他用过钷素火焰,用过等离子,也试过将他引入陷阱,固定住手脚使他无法活动。
但钷素无法摧毁他的血肉,等离子能量团没办法蒸发他的一切,陷阱也对他不起任何作用。他可以自己斩断被束缚的手脚、躯体甚至是头颅。然后他会爬出来,再次站起。
那么一切就都只能归于最后的手段了——最简单,最直接,最纯粹的暴力。
伏尔甘开始用手去谋杀他早已死去的兄弟,一次又一次,看不到尽头。
他是施加暴力的人,但他在此过程中也饱受折磨。
长久以来,原体们是否具备人性都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反对者认为他们都只是帝皇造出来的实验室产物,那样的俊美和高大只能证明他们的无情。
而赞成者则会以许多例子来证明他们的论点,比如罗伯特·基里曼对五百世界的妥善治理,又比如,火龙之主伏尔甘。
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提到他的名字即可,而现在,就算将真的有一个对此事深信不疑的人站在伏尔甘面前,恐怕他也不会再认为原体具备人性了。
那么,这一次.他成功了吗?以抛弃人性为代价,删除多余的情感,将善良、兄弟情谊和自己曾经坚守的东西统统扔下,他成功杀死这具尸体了吗?
伏尔甘握紧他的战锤,没有得出答案,战锤再次砸落。深坑中传来一阵又一阵地沉闷回响,哪怕是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上也显得尤为明显。
正在和他们自己的叛徒交战的死亡守卫们注意到了它,以火焰宣泄基因之父愤怒,发誓要给平民们带去安息的火蜥蜴们注意到了它,恶魔、叛徒、甚至是黑暗中的回音都注意到了它。
而康斯坦丁·瓦尔多从一开始就没有移开视线,他一直凝视着伏尔甘,直到此刻,他看见了火龙之主那双除了麻木与死寂以外什么都没有的眼睛.
以及深坑之内悄无声息飘荡至他脑后的菌丝。
禁军动了,开始狂奔。
欧尔·佩松在他身后呐喊:“你要去哪?!”
他没发现自己胸前的宝石正在绽放微不可查的光辉。
瓦尔多并不回答,只是冲锋。耀金战甲早已不复从前光彩,鲜血遍布其上,干涸后仿佛锈迹。但日神之矛却并非如此,日神之矛永远光亮,永远耀眼,是天上烈阳.是希望本身。
再快一点。瓦尔多告诉自己。必须再快一点,否则便要来不及了。
在他尚未意识到的地方,他的情绪正在沸腾。那种情绪名为焦急,而若是深挖,便会发现它其实只是一个引线,是禁军们天生缺少的某种东西,这个东西叫做感同身受,或者说,同理心。
换句话来说,康斯坦丁·瓦尔多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同情伏尔甘的遭遇,并为他的不幸感到遗憾和悲伤。
他只是奔跑,只管奔跑,并在此过程中倒转了长矛,将它对准了自己的胸口。他跳入深坑,并高声呼唤,声音响亮如雷鸣。
“伏尔甘!”
火龙之主微微转头。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伏尔甘手中的战锤落在了深坑之中。
他的脸上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不明白两件事。第一,康斯坦丁·瓦尔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并击落他的武器?第二,禁军元帅的力量到底是从何而来,甚至能剥夺他已经紧紧握住的武器?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将这问题问出口了,一把长矛在这一切问题说出口以前被禁军元帅递进了他的手中,然后化作一道虚幻的光,深深地刺入了康斯坦丁·瓦尔多的胸膛。
伏尔甘看见一双金灿灿的眼眸,感到一阵温暖的链接,然后听见他父亲的声音。
只不过,这声音中满是愤怒。他所用的语言已经超越了伏尔甘所能理解的范畴,那真的是语言吗?人类所编纂出的语言可以如此威严,如此蕴含力量?
原体心神俱震,头晕目眩,居然感到一阵可怕的渺小,仿佛自己不过只是面对海浪的一块礁石——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他的父亲并非是在对他咆哮,而是在对着另一个东西。
他的父亲正借助他的眼睛来观察世界,并使用他的声音对莫塔里安尸体中的那个东西咆哮。
“你杀了我的儿子!你偷走了他的尸体!你让他不得安息!”
人类之主嘶哑地咆哮,声音嘈杂如万人同喊。他用伏尔甘的双手拔出康斯坦丁·瓦尔多胸膛中的长矛。
尸体不答,只是张开嘴,黄澄澄的三只眼睛从喉咙中盛放。时间为之静止,黑暗被光辉刺破,欧尔·佩松看见一道金色的雷霆从深坑中悄然绽放,没有声音,只有几乎毁灭整片战场的骇然伟力。
光辉袭来,将他包裹,他以为自己死了,于是就那样闭上眼睛,跪下了身体.
他以为这是结束,直到他的膝盖处传来一阵可怕的疼痛。
欧尔·佩松在疼痛中睁开眼睛,听见一阵咳嗽声。他恍惚地回过头,看见一个满脸鲜血的阿斯塔特从他身后走来,目光怔然地望着前方。过了一会,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欧尔的注视,便低下头拉起了他。
“你叫什么.啊,欧尔·佩松连长?你的衣服上有标识。”那人朝他点点头。“我是纳撒尼尔·伽罗,死亡守卫。我们赢了,你可以暂时放下枪了。”
欧尔·佩松转头望向前方,看见火龙之主如山岳般的身躯正跪倒在深坑之内。他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从同样低着头的康斯坦丁·瓦尔多的表情来看,他们应当正在哀悼。
“我们赢了?”欧尔·佩松喃喃自语。
“暂时的。”伽罗说。“它还会回来的,我知道它还会回来,但我们将永远屹立。”
他摸摸手上的鹰徽,微微一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道:“你有见过帝皇之子吗?他们中有一个叫索尔·塔维茨的连长,你有见过他吗,欧尔·佩松?”
欧尔摇头。
——
“.总之,他告诉我,让我代他向你问好,如果我见到你的话。”欧尔·佩松说。“总之,纳撒尼尔·伽罗向你问好,索尔·塔维茨连长。”
帝皇之子点点头,用手摸了摸右手臂甲上的鹰徽。阿泽克·阿里曼在他身后递来一把装满了子弹的爆弹枪,雷霆正在磨刀,西吉斯蒙德和比约恩站在一起,凝望远方。
康斯坦丁·瓦尔多面无表情地举起长矛。
“出发吧,既然你已经将信带到。”他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欧尔·佩松叹了口气,耸耸肩,说道:“他简直就像是我的狱卒”
索尔·塔维茨无言地一笑:“祝你好运,信使。”
“我不是信使。”欧尔站起身,握紧胸前宝石。“我觉得我只是个倒霉催的王八蛋。”
他转过身,和禁军元帅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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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