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不过来?”马卡多问。
拉仰起头,似乎有在叹气:“我请您三思,大人。”
“不,我现在不过去。”掌印者如此说道。然后,他忽然移开视线,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的双手在此刻青筋暴起,莹莹蓝光从骨骼深处迸发而出,让那权杖的光辉暴涨了一次。
拉皱起眉,提起了警惕——难道还有恶魔胆敢在此刻造次?这不应该,它们早就能逃多远逃多远了
发生了什么?
他扭头,朝着马卡多看的地方投去了视线,然后,他的疑问便瞬间得到了解答。
伴随着万事万物声音的消逝,一阵远超此前黑暗层级的极暗笼罩了拉的视线。它把一切都吞噬了,拉甚至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消解如果不是那极暗停下了脚步,恐怕拉已经在这个瞬间彻底死去。
可是,饶是如此,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保民官难以忍受地弯下腰,感到内脏正在被某种冰冷的火焰灼烧。
然后,是他内心的仇恨——那些曾经被人安抚下来的剧烈恨意此刻再次咆哮了起来。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谁站在他面前。
保民官深深地低下头,以表尊敬。
“你还好吗?”马卡多嘶哑地开口。
极暗涌动,一阵微风传来,将一种有别于任何语言的低语声传到了他和拉的耳中。
“称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差。”祂说。“我大概还能继续存在一点时间,这已经足够我做完所有事情了。”
马卡多沉默片刻,瘦弱的身体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咆哮。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甚至洪亮到让拉都感到耳膜生疼。
“你还要做什么?!”马卡多厉声问道。“天杀的,卡里尔·洛哈尔斯!为何你就是不能坐下来迎接片刻的安宁?”
极暗没有回答,另一阵微风徐徐吹来,带来一阵笑意。
“因为还有更多人没有迎来属于他们的安宁。”
掌印者沉默了,数秒后,他抬起手中权杖,如有千钧重,它猛地落地,激起巨响,灵能之光呼啸着爆发。当拉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来到了一个黑暗且巨大的洞窟之中。
他此前从未来过这里,但他并不觉得惊讶。所有的疑问都在看见那面王座后迎刃而解,更何况,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人存在。
很多人都在这里,有阿斯塔特,有凡人,也有基因原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拉甚至还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些不该存在的虚幻金光人影。
当然了,帝皇也在这里。
万籁俱寂,无人开口。掌印者马卡多举着他的权杖,将它高高举起。权杖顶端的天鹰印记熊熊燃烧,照亮了黑暗中的每个角落。
人们彼此面面相觑,拉也是其中一员。他认出了很多人,比如诸位基因原体,以及他的元帅,康斯坦丁·瓦尔多
禁军元帅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是,不知为何,拉总觉得他已经截然不同。
时间缓慢地流逝,人们没有开口,只是等待。又过一会儿,在火焰的光辉之中,一个披着白色亚麻长袍的男人现出了身形。
他的胸膛上满是鲜血,令人触目心惊的空洞在长袍之下毫无保留地显露。他戴着桂冠,面色苍白,表情却很平静。
他慢慢地走到了那张王座上,然后坐下。
在这一刻,有某种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滚滚而来,如雷鸣,似咆哮。
拉紧盯那张王座。
它的表面很粗糙,像是未经打磨的圆石,也没有任何雕刻。实际上,说它是王座都算得上是在抬举它,若不是它注定要承载帝皇,它不过只是一把巨大的石头椅子而已。
帝皇仰起头,看向人群。他的目光没有落于任何一处,可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凝视。那种目光温暖且有力,如冬日的暖阳,或深夜的篝火。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开口了,全然不顾胸前还在流血。
“我们胜利了。”他说。
人群没有回应,有人正在哭泣,拉没有去看到底是谁,只是默念自己的誓言,试图制止泪腺。
“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将迈入光明之中。”人类之主坚定地继续。“人类的未来明亮了一些,仰仗无数牺牲,无数流血,我们得以从这场灾难中幸存。”
“然而,黑暗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放过我们。祂们势必会再次袭来,祂们就是这样的东西,永远饥肠辘辘地在黑暗中等待。实际上”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开口。
“.祂们已经在这么做了。”
马卡多上前一步,兜帽下的那张脸似乎已经变回了一个中年人的形象。他的手臂也不再枯瘦,他再次高高举起权杖。
掌印者威严地开口:“祂们掀起了一场波及整个银河的灾难,诸位英勇的忠诚者。我们不知道它到底起源于何时,我们甚至无法知晓它将于何日结束。”
他眼中灵能光辉一闪即逝,一张黯淡的星图就这样被投射在了空气之中。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知道应该如何阅读星图,而且,就算是那些不知道的人,也能从那一片又一片的黑暗中看出些什么。
“混沌的力量撕碎了现实的帷幕,只有太阳星域的情况要稍好一些,至于其他地方,恐怕已经陷于黑暗之中。”
“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片笼罩了帝国的漆黑长夜中,一定还有其他的忠诚者正在拼死奋战。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地向那些卑贱的无生者与可耻的叛徒证明,人类的意志与光辉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被祂们用卑劣的手段毁灭。”
“什么时候开始?”人群中的一个如此问道。他很高,褪色的明黄色盔甲上血迹斑驳。
掌印者不再言语,而是退后了一步。王座上的人抬起头,看向罗格·多恩,那张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抹微笑,就连拉也为之震惊。
“不要急,罗格。”人类之主说。“这些事会一一被完成的,做任何事要一件一件来,不能操之过急。你是建筑家,你最清楚不过了,对吗?”
多恩沉默地颔首,他的脸皮紧绷且颤抖。
“佩图拉博。”帝皇再次开口,呼唤了他的另一个子嗣。
钢铁之主大步走出人群,战锤扭曲变形,被他提在手里。他毫无表情,好似这具遍体鳞伤的甲胄之下包裹的是另一块钢铁,而非人类。
“我在。”他说。“我在,父亲。”
“我希望你能和罗格合作。”帝皇说,他已经显得有点疲惫了。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胸口处流出,已经在他脚下制造出了一片血泊,很快就将四处蔓延。
“我已经和他合作过了。”佩图拉博说。
“是的,我知道,我的儿子。”帝皇回答。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也没能说出来。他看着佩图拉博,最后居然只是吐出了一声叹息。
这其中的复杂,实在是太过明显。钢铁之主深深地低下头,用左手摩挲起了胸口。一朵钢铁之花在指缝间若隐若现。
“.但是,这是另一项全新的职责。”帝皇如是说道。“我希望你能和罗格联手,以泰拉为基础,沿着太阳系沿途布防,每一颗星球都必须变成要塞。”
佩图拉博扭头看向罗格·多恩,后者伸出手,锤击了一下胸膛。
于是他回过头,对他的父亲说:“我明白了,我和罗格会让太阳系成为最坚固的堡垒。”
帝皇再次微笑了一下,痛苦和笑意正在他的脸上共同交织。拉已经阻止了他的泪腺很久,而现在,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
保民官低下头,眼泪在他黝黑的脸上肆意流淌。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让一名禁军如此悲伤。他在心底发出了劝诫,试图让他的主君就此休息,去做一个病人应该做的事
“他有他自己的意志。”康斯坦丁·瓦尔多说道。
拉抬起头,发现禁军元帅正定定地凝望着他。他的表情平静至极,没有任何悲伤显露,只有一片沉重的严肃。
“可是.”
“无需多言,拉。”瓦尔多拍拍他的肩膀。“他是一位船长,正在努力地让我们所乘坐的这艘船在即将到来的风浪中幸存。我们是他的水手,我们理应听他的拉起风帆,或准备火炮”
在他们低声的交谈中,帝皇再次呼唤。
“莱昂,请你过来。”
卡利班的雄狮一言不发地前行,走到了他父亲那粗糙的宝座之下,单膝跪地,在父亲的血中深深地埋下了头。
“我来得太迟了,父亲。”莱昂·艾尔庄森沉重地说道。“我被一桩不值一提的阴谋牵绊住了手脚,若战争一开始我便能够赶回来,事态绝不至于发展至此。”
“没有这种说法,莱昂。”帝皇毫不在意地回答。“你已经付出得够多了但我仍有新的职责要交给你。还有你,费鲁斯,你也是。请你也过来。”
费鲁斯·马努斯紧握双拳,走出人群。他直视着前方,一点点地走到了雄狮身后,并未跪地,仅仅只是低下了头。然而,无论是帝皇还是雄狮,都没有在乎此事。
“你们的故乡离得非常近,因此,我想让你们联手作战,以帝国的名义回到朦胧星域。”
“然后呢,父亲?”雄狮抬头询问。
费鲁斯·马努斯以眼神发出了同样的问题。
“然后一切如常。”人类之主平静地说。“给敌人死亡,给忠者奖赏,仅此而已。在此过程中,你们势必将遭受到无穷险阻,但我坚信,你们会一一安然度过。”
雄狮站起身来,他以长矛触及额头,无言地领受了命令。费鲁斯·马努斯对他颔首,和他一起走回了人群之中,并选取了一个角落,开始低声交谈。
那场远征尚未开始,而他们已经深深地投入了进去。不知为何,拉居然觉得自己能隐约地体会到他们此刻的心情.
或许,这并非只是因为他们还怀揣有仇恨,想对黑暗发泄。或许,这只是因为,他们不敢也不愿再去看他们父亲那惨白的脸。
“福格瑞姆,察合台,伏尔甘——”人类之主一口气喊出三个名字。“——我不愿如此,但是,请你们走近一些好吗?我有些看不清了.”
火龙之主大步奔行而去,赶到了他父亲的王座之下。他的盔甲早已焦黑熔烂,正残酷地挂在那高大的身体上。
彻莫斯的凤凰紧随其后,他走得很慢,而且每走一步,身后那片如阴影般的斗篷便涌动一次。
以速度著称的巧高里斯之鹰反倒是最后一个抵达的人,他的胡须杂乱,脸孔疲惫,双眼却精光四射。
他是最后一个应和的人,但也是第一个开口的人。
“父亲。”可汗稍作停顿,慢慢地呼出一口浊气。“我大概明白您要让我们去做什么,彻莫斯、巧高里斯和夜曲星彼此相距不远.但是,比起这些,我更担心您。”
“担心什么,察合台?”
“您的状况。”可汗简短地回答。“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势才能让您如此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