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微小的动作,却让混沌之潮剧烈的翻涌,金光璀璨,冰冷无情,一阵声音传达到了马卡多的耳边,让他头晕目眩。
这蕴含着无尽沉重的声音绝非人类能够承受的重量,掌印者却硬生生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没有在这神祇的面前卑躬屈膝。
他咬着牙站在原地,开始等待.金光持续蔓延,直到将石室彻底照亮,那阵可怕的冰冷方才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暖到近乎不真实的柔和波动。
马卡多稍微松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如愿以偿地看见了自己的朋友。
“陛下,风暴将至。”
被称作陛下的这个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的形体与王座上头颅低垂的干尸没有半点联系。这个人身穿一身亚麻长袍,双手布满老茧,这是他唯二能够保留的个人特征.
他高大,但也矮小,强壮,但也虚弱。他是农民,是军阀,是野心家和刽子手,也是哲学家与古往今来最悲天悯人的学者。
他站在黑暗与光明唯一的交界之处,好似一座城墙或堡垒。他投下的阴影即是黑暗,但他本身就是光明。
他的影子中站着无数看不清脸的人,有手持金矛的卫兵,有扛着锄头的平民,有舞者、科学家、士兵和古往今来每一个魂归他座下的灵魂。
他们站在他的影子中,凝视着马卡多。
“我们必须做出行动。”掌印者低着头,沉声叙述。“卡里尔·洛哈尔斯已经脱胎为人,他缺陷的皮囊会在找回碎片的过程中持续充盈,迟早有一日,他会恢复成完整的人。”
“我们的计划会成功,但我们还需面对另一些事。内忧不足虑,外患却已经庞大到我们必须加以正视.”
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叙述。马卡多抬起头来,看见一张被光模糊的脸。然后,是一阵合唱般的神圣之音。
“你已经很累了,我的朋友。”这个存在如是说道。“暂时将计划抛下吧,让我们来谈谈你本身,如何?”
“.没有这个必要。”马卡多说。
他再次低下头,后退一步,躲开了这双温暖的手。
他的陛下为此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加以强迫。但他的思绪却在这并不存在的虚幻石室内持续沸腾,进而升温,成为了一种显露在外的复杂声音。
每一个人都在他的影子中讲话,叙述自己的忠诚,渴望安息或再次奋战。他们的愿望从灵魂深处飘荡而来,压在了这个存在的脊背上,如此沉重的重量,却没能让他弯下哪怕一寸腰。
他昂首站在原地,被模糊了自我的面容上仅剩下一双眼睛还看得出从前的模样,而这双眼睛里只剩下对于他朋友的担忧。
从未有一刻,他的人性可以如此轻易地冲破他为自己设下的藩篱。
这原因或许要归结为两块宝石。
“祂们在蠢蠢欲动。”马卡多满怀冷意地说。
“我知道”那人叹息。“祂们向来如此,不是吗?被生存的贪婪所驱动的原始生物,自以为纯粹至高,实际上不过只是混沌欲望与低等逻辑的载体。”
“祂们是不会停下的,眼见万年的停滞将迎来新的变化,祂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缺席这场即将拉开序幕的盛会。但我要说,马卡多,这不过只是开始。”
他那合唱般的声音变得低沉且睿智,也变得单一,变得平和。站在他影子中和他相互支撑的人们悄悄地离去了,似乎是想将接下来的这段宝贵时间单独交给他们二人。
马卡多仍然不想去理解这件事背后可能蕴含的深意,他只是将思绪收拢,将属于血肉之躯的哀愁扔出了心底,强迫着自己继续开口。
“而我们必须抢在祂们开始以前做出行动。”
“这是不可能的,吾友。”那人摇摇头。“亚空间内是物质界的倒影,其内也并无时间的概念。我们在物质界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在混沌之潮中投下一朵浪花。”
“祂们甚至无需观察,就能轻而易举地看见我们的一举一动.不要再殚精竭虑一次了,马卡多,这对你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掌印者抬起头,那双冰冷的银色眼睛在此刻好似燃烧般璀璨。这并非虚假的幻象,而是货真价实的怒火。
“我已经为这场胜利努力了一万年,我付出了一切,所以,就算再来一万年,又有何不可?”
“还不是一切。”那人悲伤地低语。“一切,是个宏大且冰冷的量词,它足以摧毁一个人立足在世界上的根基。我不想看见任何人付出一切,没有事物值得你这样牺牲,马卡多。”
掌印者难以忍受的皱起了眉。
“你的傲慢还是没有半点变化。”他气愤地握紧双拳。“这帝国内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有资格谈及‘一切’,陛下!我清楚我的极限在哪里,我还有东西可以摆上天平!”
那人无奈地再次叹息。
“我们还是略过这个话题吧。”他如此说道。“你我都很固执,而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马卡多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浊气。
——
一架穿梭机缓缓降落,机身呈优雅的流线型,圣血天使的徽记在机身右侧闪闪发光。凝结后的冰冷水珠在其上蔓延,凭空折射出了许多慑人的光线。
机舱大门在数秒钟后开始降落,早已准备好的仪仗队则拼命地吹奏起了神圣的乐曲,由纯洁孩童组成的唱诗班在红毯边缘齐声颂唱。
天空中开始洒落花瓣,隐没在高楼云层中的机械完成了这份人工的奇迹,也让四面八方拥挤的人潮发出了一阵又一阵哭声。
在他们模糊视线的尽头,一个天神走出了机舱。
当地的最高官员激动地走上前去,对他行礼。圣血天使们从雷鹰中走出,跟在了他们的原体身后,威风凛凛,盔甲华丽到能够符合每一个钦慕之人的想象。
人群中爆发出的哭声和祈祷声变得愈发剧烈,国教的牧师开始大声赞颂他的名,以改造过后的嗓子喊出了雷鸣般的气势。
“看呐——”他喊。“——那正是帝皇的第九子,帝国的摄政王,伟大的圣吉列斯!”
然后,他开始念诵永无休止的赞诗。
圣吉列斯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走过他,却看也没看这位牧师一眼。
他没有穿戴盔甲,而是穿着一身高阶执政官制服,圣血天使鲜红的印记在胸膛上显露,斗篷则在身后飘扬,礼仪式长剑那华贵的金色剑鞘在斗篷的边缘反射着生态穹顶虚构出来的阳光。
人们在宽阔的红毯边缘呼喊着他的名字,渴望得到他的注视。他们喊叫、哭泣、尖叫,更有甚者激动到痉挛倒地,然后被早已见怪不怪的医疗队抬上担架拉走.
一直到足足六个小时后,这次例行活动方才结束。
“替我推掉今日剩下的会面,就说我身体不适。麻烦你了,但丁。”圣吉列斯轻声说道。
他正坐在一间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餐桌上点满了圣烛,却不见半点食物的香气。他卸下了斗篷与长剑,换上了一身宽松的长袍,坐在了长桌首位。
被他称作但丁的阿斯塔特就站在他身侧,身穿金甲,面容严肃。闻言,他轻轻颔首,便立即转身准备离开此地,去传达原体的话语,圣吉列斯却在他即将离开之时叫住了他。
“下个月就启程离开吧。”大天使头也不回地说。“一个战士最大的恐惧就是默默无名的死去,伱的名字几乎已经有四个世纪不再被人提起,我不能再自私地将你留在我身边了,吾儿。”
“你应当建功立业,率领你的兄弟在银河各处击败人类之敌。我最不想看见的事情,就是一名战士因我之嫌而不得不籍籍无名”
但丁停下脚步,嘴唇非常明显地颤抖了一瞬,随后,他问:“那么,谁会接替我,原体?”
“没有人会接替你,我打算废除这个传统。”圣吉列斯说。“我已经厌倦了看见战士被磨平棱角,也不想在看见你们和我一样在政治中苦闷终生。”
“我为你们骄傲,但我更希望你们能为自己骄傲,所以我必须废除这个传统,所有的圣血天使都应当离开我,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
“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