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减少,反倒变得更多了,但他也不再准备继续问下去了。
这没有意义。
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进行解剖工作,相较于他们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情,此人的身份如何还不够成为他首要关心的事情。
塞拉尔转过身,再度走向自己的工作地点,速度刻意地放慢了一些,卡里尔紧随其后。随着他们的深入,黑色烟雾中所隐藏起来的东西也完全显露。
数十个冰冷的铁台被固定在了大厅地面,悬挂尸体用的铁钩在它们顶部借由一个运输平台得以移动,尸体们低垂着头,以没有得到任何敬意的方式被悬吊着移动。
药剂师们在其中像是工人般忙碌不已,鲜血早已染红手甲,伺服颅骨飘荡在他们头顶,不断地进行记录。反重力叶片将烟雾吞入,又缓缓排出,被动地进化着空气。
搬运机仆们抱着尸体或替换用的解剖工具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铺在地上的线缆,在血肉被切割,骨头被摩擦的残酷声响中艰难地行走着,试图完成它们被交予的任务。
惨白的灯光在这屠宰场的顶端刺破了黑雾,将铁台附近照得犹如白昼,却没有驱散恐怖气氛,反倒让这一切变得更加阴森。
如果有人问,塞拉尔会对此大倒苦水——他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但这已经是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条件了。
马库拉格之耀上的医疗大厅在前不久的暴乱中遭到了袭击,供能管道被切断了,程序设定让那十五道大门被完全锁死。
如果想要进入,就必须等到技术军士和船工们把它打开,但他们现在可没空做这件事。马库拉格之耀还有三分之一的引擎亟需维修,在动力完全恢复以前,医疗大厅的事只能继续等待。
塞拉尔抬起手,指向一个离他的工作地点稍近且空无一人的铁台。
“如果你想的话,伱可以在那里开始工作。我会让机仆给你找一套你能用的工具来。”
“我觉得没那个必要,塞拉尔药剂师。”卡里尔安静地说。
他迈步走向塞拉尔的工作地点,那上面放着一具仅剩上半身的怪物残骸。它的血液已经被排空了,而且还做了防腐处理,整个身体看上去凭空干瘪了许多,却仍然显得庞大。
它的胸腹处有一道后天形成的巨大创口,看样子大概是手术锯造成的。骨头与内脏都被一一取出,摆在了一旁。值得一提的是,它的脸皮也被人剥了下来。
他就这样走到了铁台旁边,开始仔细地观察它。看着他的行为,塞拉尔不由得皱起了眉。
若是换个寻常凡人,或许他现在已经开始劝说对方认清现实了,但是.
“塞拉尔药剂师,在我们正式开始以前,我想询问几个问题。”卡里尔轻声开口,他正专注地看着铁台上的尸体,脸上毫无半点不适。
“你的解剖报告内提到,你认为这种生物的存在有悖于最基本的生理学,是吗?”
“这是当然的。”塞拉尔抱起双手,缓慢地答道。“组成它们身体的血肉来自多个不同的人,男女老少,百无禁忌。”
“就拿你面前的这只来说吧,他的脊椎骨可能由好几个三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性组成,右手前臂上的一部分肌肉却又出自某个青少年。”
“要我来说,别说自然诞生了,就算是手术改造,光是排异反应都足够这些东西死去活来几十次。”
“但它们活着——至少曾经活着。”卡里尔说。
话音落下,他伸出右手,将食指放在了尸骸的嘴边,塞拉尔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便看见一滴鲜血涌出了他的食指,落进了尸骸的口中。
下一秒,这毫无生机的尸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它那干瘪的皮肤在古怪的黏腻声响中被重新撑起,肌肉抽搐,眼球毫无征兆地在眼眶内狂乱地转动。
眼见这一幕,鸦卫一声不吭地便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爆燃手铳,对准了卡里尔。
“暂时别开枪,药剂师。而且,爆燃武器恐怕会把其他人的解剖材料也波及吧?你还有其他枪吗?”卡里尔头也不回地说。
鸦卫沉默着换上另一把他继承而来的爆弹枪,走近一步,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尖叫声愈发剧烈,药剂师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朝着这里走了过来。他们保持着沉默,在几秒钟内和塞拉尔进行了多次眼神交流。
卡里尔却只是低着头,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甚在意,注意力完全放在那具正在复生的尸体之上.
尖叫声一共持续了五分钟方才停止。
“我在哪里?”‘罗伯特·基里曼’茫然地问。它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两块干燥的木柴正在互相摩擦。
卡里尔说:“你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准确来说,是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第五层甲板,这里是极限战士们的集结大厅。”
只剩下半身的怪物左右看了看,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我看不像,这里和屠宰场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这里没有生命要遭到谋杀。这里被临时征用了,作为解剖大厅使用。”卡里尔十分耐心地开始解释。“你还有更多问题吗?”
怪物看向他,十分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那么,你现在还饿吗?”
“不饿了。”怪物说,脸上忽然绽放出一点惊奇。“实际上,我觉得我从来没这么饱过。”
“你对自己的过去还有记忆吗?”
“噢,有的。”它说。“但是,记忆这个词.真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