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站在原地。
沈枝时常跟着嬴荷华身边,她也知道王绾可能就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而姚贾不知怎么回事,竟也表示要日后有机会的话想要远离政坛。
蒙毅虽然也深得嬴政信任,可毕竟年轻,如果不出意外,朝臣之中就有可能是李斯一个人的天下。
李贤看似避开咸阳,去了蜀地一阵子,实际上是在给他们李家铺路。
听李贤的语气,他现在小公主与李贤之间不乏水深火热,谁也不待见谁。
自荀子来秦后,她又显然是与李斯意见相左。
以他父亲和他的手段,日后怎么会放嬴荷华在朝堂好过。
沈枝松下一气,“无论如何,我怎么说也是得罪大人了。一股脑全说了,大人当年在蜀地也算赈灾之良臣,还是想着您日后不要忘恩负义。”
他眼一沉,可最后一个词令李贤蓦地百感交集。
不要忘恩负义。
他当年留下的遗书,就有‘深恩负尽’四个字。
李贤看着沈枝,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今夜之前,他本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一切。
他本要她明白,她与他之间,存在着交叉的权力锚点,更有千丝万缕的厉害关系。
她为了嬴政,他也是为了他的父亲。
即便是她不爱他,不再信任他。
即便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也能想办法得到她。
他等着她骂他是无耻之徒,卑劣如往昔。
不择手段也好,威逼利诱也罢。
这样他就能在重重之中,要她牢记,他才是唯一与她同行之人。
赵嘉也不过是他的棋子。
四年前,他引吕泽去寻赵嘉就已经在下今日的棋。
李贤活了两辈子,只要他想做一件事,没有不成功的。
他早在谋划如何让张良离开秦国。那个时候,依据张良的声名,他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秦国,不能死在秦人手里,更不可死在他手里。
张良出使过赵国,为攻下邯郸也出过一份力。韩人为秦所谴,赵人自然恨上了他。
“监察竟有这般医术,此物果然能护住心脉。”赵嘉惊讶,眼见跟了他多年的护卫果然苏醒。
“只不过有些副作用,看公子你如何用了。”
“什么作用?”
“忘记过去。”他说。
“时间……”赵嘉微微蹙眉。
“未曾试验过,还请公子见谅。”
“人救过来就好,有劳。”
赵嘉后来说,他的护卫竟然忘记了他们颠沛流离的路上发生的事。
“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赵嘉问。
“兴许一两个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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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永远?”
他沉默,“没有结论。”
于是,后来许栀拿到手里的那个玄铁瓶子里所装,已不是赵国独有的毒药,顺理成章的是一早出于他手的东西。
李贤的医术何等高明。韩非喝下的假死药‘屏息’,他在十年就已经能够配出来。
药与毒,也是同源。
他笃定她是要救张良的,果不然,赵嘉的毒就派上了用场。
他不在场,咸阳发生的一切却无不在他的手里。
他保证不了张良会忘多久……一两个月、一辈子?还是和赵嘉的护卫一样、三年而已?
只是无论他多么运筹帷幄,有很多东西,他算不到。
比如许栀。
又比如张良。
甚至,他也小瞧自己的良心。
沈枝同他说了那么多,他本来要直接进到殿中去看看她。
月光透过她低矮的窗,她在花团锦簇的锦被之中沉睡,漫漫的光浮在她的脸颊。
她却睡得没有想象中那样安稳。
他的药不管用吗?
李贤微微蹙眉。
时隔多年之后,他又听到她在睡梦之中唤一个人的名字。
只是这次,除了父王二字之外……
上天就是要他听到,要他备受煎熬,锥心刺骨。
“……子,房。”她念。
所有的算计都僵硬、苍白。
他再不敢踏近一分。
他抬眼注视着燃着香的博山炉,山形雾绕。
他终于承认,一定有什么,是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他靠在芷兰宫的外墙,绝望的想,这一生,大概也就这样了。
这个季节的芷兰宫没有那么多漂亮的景色。
没有皑皑白雪上的踏痕。
没有春花。
没有金色的树叶。
只有蝉鸣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