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雪明收好香烟,也没有拿出手机亮照片,不希望留下什么奇怪的尾巴。
他接着问。
“维克托先生,你见过我的朋友吗?”
“他长什么样?”
“个子高大,一米九的大块头,看起来很讨喜,很亲切。”
“眼睛很大吗?我不确定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是的,眼睛很大,穿着乘客的通用灵衣。”
“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吗?”
“不太聪明的样子,很爱哭,容易发火上头,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是你的朋友吗?”
“很重要的朋友。”
紧接着,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话。
维克托像是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雪明。他好比一台扫描仪,想要看清楚雪明身上的故事。
江雪明则是不避不让,绕了一个圈,绕到维克托的身侧,将大半个过道堵住了。
——如果雪明不让开,维克托是没办法原路返回的。
......
......
维克托终于回答:“嗯,他在我的那一节车厢。”
“你在给他煮咖啡?”江雪明反问,“能带我一起去看看他吗?”
维克托接着说:“估计要几分钟时间,劳你帮个小忙?回答我几个问题。”
江雪明接着答:“没问题,要我帮你做什么,有问题你也尽管问。”
“你的朋友喜欢什么口味的?”
“十三分糖,他很喜欢甜食。”
“酸度呢?”
“这得问他的侍者,我不懂咖啡。”
“那就按照正常的来,他对咖啡拉花和搅拌方式有讲究吗?”
“这也得问他的侍者。”
“那帮我找两包糖和两盒奶,可以吗?”
“没问题。”
“江雪明,你想找他,怎么不给他打电话呢?”
“我要他去车上认识一些新朋友,打听打听咱们的目的地是什么个情况,可是突然给他打电话,恐怕会影响他的社交质量,维克托先生,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和这个小伙子谈得正开心,他突然要接个紧急电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恐怕会扫了你的兴。”
“你说的没错,想的很周到。”维克托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
......
......
就在烹煮咖啡的这几分钟里。
江雪明感觉十分奇妙——他和这个陌生人聊的非常舒服。
对方烹煮咖啡的手法,对待食物的态度都非常认真,是个相当专业的咖啡师。
只有一点疑问——
——雪明能从这家伙身上嗅到流星身上的香水味,还能嗅到熏香和血的味道。
他没有立刻去点清这些尖锐恐怖的特征,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维克托先生自己开口。
如果步流星已经遭遇不测,他做不了什么,如果步流星还在对方手上做人质,他也做不了什么。
在这种尴尬的社交语境里,他感觉自己非常被动。
他只得从各类话题中去旁敲侧击,寻找安全感。
“维克托先生,你是一个咖啡师吗?我看你做咖啡的手法很专业...”
“不是的,我是个为报纸写文章的作者,主要写的是小说,咖啡能让我镇静,也能让我兴奋。”
“嗯...”
维克托多问了一嘴,“江雪明,你好像对我很不放心。”
江雪明多解释一句,“出门在外总会有种不安心的感觉。”
......
......
从[比武]正是开始。
才过去了短短三分钟。
咖啡的滤液从容器中滴下,落在闪闪发光的白夫人溶液茶汤里。
维克托接走了雪明口中关于[不安]的话题。
“好像是上课时老师抽查背诵鲁迅的课文,你恰巧记得《野草》的每个字,可是心中还是会隐隐不安对吗?”
“这个说法挺奇妙的。”雪明看向咖啡杯里的液体,“维克托先生你给我详细解释解释?”
“这种不安的感觉在于两点,其中之一可能是老师根本就不会抽背《野草》,或许需要背诵的课文是《呐喊》。”维克托找不到汤匙,在桌台前犯了难。
江雪明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和维克托一起翻找橱柜里的餐具,他接着说:“对,我在这趟列车上,只怕各种意料之外的麻烦突然出现。”
维克托先生一边找,一边把话给说完了,“第二点呢,就是你把两篇文集都背好了,结果老师虚晃一枪,根本就没打算点你的名。”
“是的...我为这趟旅程准备了很多很多东西,如果它们用不上,反而有种浪费时间的感觉。”江雪明找到了一对筷子:“维克托,你是准备搅拌咖啡吗?用筷子行吗?这里没有汤匙了。”
“不可以哦。”维克托眼神和善,尽心尽力地解释道:“汤匙是汤匙,筷子是筷子。和课文一样,不能混淆。哪怕只是搅拌的程序,也会让咖啡变成不同的味道。”
这番严谨认真的态度,让江雪明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嗯...你说的对...我...”
下一秒,江雪明就愣住,再也没有说话了。
因为他分明看见,维克托身侧的桌台上,那杯咖啡原本是混沌一片,有荧光和奶渍,还有许多杂乱的褐色斑点。
当他们低头去寻找汤匙,又抬起头时。
就这么几十秒的功夫——
——咖啡已经搅拌完了。
有那么一瞬间,在灵衣的保护下,雪明的灵感已经被层层叠叠的通灵衣料包裹起来,他还是能感觉到——
——维克托先生的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帮助他完成了咖啡的搅拌工作。
就在刚才,雪明隐约能从茶壶冒出来的水雾里,看见一条若隐若现的鞭形轮廓,那似乎是一条尾巴。
它像柔软无骨的长虫,是鲜红火焰构成的灵蛇,尾尖的形状好比一颗放荡轻浮的桃心,刚刚从咖啡杯中离开。
......
......
这种非凡的灵感刺激,让江雪明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维克托身上似乎寄宿着某种恶魔。
“一杯做好了,还等它放凉一会,我要做第二杯。”维克托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捣鼓容器,“估计还要几分钟。”
江雪明不再主动开口,只当一个聆听者。
维克托在厨台忙碌,又说起同理共情的事情。
“其实我和你一样,江雪明——我的生活也有很多很多[不安]的感觉。”
“我为太阳时报写小说,每当我开始写作,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来了,像神扼住了我的喉咙,却不会彻底的杀死我。”
“稿件递出去的时候,它会不会被退回,会不会未经修稿就登上了报纸。”
“在这种窒息的恐慌中,直到成稿修改完毕,我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爬上岸,得到了短暂的安宁。但是那种安宁不会持续太久。”
“因为立刻就会有更强的危机感朝我涌来。”
“有没有人在意我的作品?”
“不会吧?不会一个人都没有吧?”
“看不到读者的庆贺书信,或者连一条评论都收不到,哪怕是差评,这些都会让我越来越不安。”
“每当看见其他热门刊物,我都会震惊于那些作品与作者的奇思妙想,进而更加的不安。”
“我心中的思虑百转千回,只想费尽心机如何将他们的读者,偷也好,抢也好,用我的文字巧取豪夺劫掠过来!”
“只要有人回应我,哪怕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批评,我也会开心得像是吃了焦糖玛奇朵一样甘之若饴,那是我敞开心扉时,得到的回应,能让我更好的审视自己的内心——谢谢你,江雪明,谢谢你能听完我这些牢骚话。”
说到这里,时间也差不多了——
——维克托转过身,将第二杯咖啡挡在身后。
“江雪明,我们来到地下冒险,会遇见很多很多危险又恐怖的东西,光是一味的防守,这种[不安]的感觉会越来越强烈,会慢慢把你逼疯。”
“我算是你的前辈,BOSS也要我们这类人找机会去指导乘客们,如何在这个地下世界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