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庆离开刘德山的住所,坐车径直去了医院看望芶雄。
见到芶雄后,他没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只问芶雄伤情如何,在医院住不住的惯。
芶雄说自己皮糙肉厚,也幸亏没有伤着脏器和骨头,仅是一些皮外伤,洋鬼子医生给缝了针,差不多都已经好利索了。就是脑袋上老是包着厚厚一层白纱布,总觉着跟戴孝似的,叫人感觉别别扭扭的,想摘还不让摘,洋鬼子医生动不动就来一句“yes”,怎么听怎么像是问爷爷死了没有,好是叫人烦得慌。最叫人烦得慌的是……
芶雄还没等把最令他感到烦躁的事情说出口,门一开,一个黑脸的护士走了进来。
芶雄突然抱紧元宝庆,将大脸埋进元宝庆的怀里,大胖身子如同发疟子似的抖个不停,嘴里哎哎哟哟,求二哥快点儿救一救他。
元宝庆弄了个一头雾水,租界里面常有类似这种黑皮肤的外国男女,看着的确叫人感觉有些膈应,以至许多人管这种通身黢黑的人种称之为黑皮鬼。有租界以外的小孩子晚上淘气不听话,老人们就吓唬他们说,再敢闹腾就让黑皮鬼将他们抓走熬成墨汁。说得多了,小孩子们将黑皮鬼与大马猴子视为最为可怕之物,只要老人稍微一说,马上就吓得瑟瑟发抖,更有甚者还会哇哇大哭。
照理说芶雄这个岁数,不该害怕这些黑皮鬼了。怎么一见黑皮鬼,立马吓成这副德行呢?
殊不知,芶雄害怕的不是黑皮鬼,而是黑皮鬼手里的注射器。
更确切说,芶雄害怕的是注射器上面那根细细的针。
好几回芶雄都被吓得昏死过去,他在医院外面是条好汉,可在这里他真就成了三不管的狗熊,任人摆弄,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这倒也不是他有多文明,而是他天生发憷洋人,洋人的蓝眼珠子看他一眼,他就跟中了魔障似的,老实的好像鹌鹑。
“撅起来!不要动!针头再断了,你自己受罪!”
黑脸护士在芶雄的大黑屁股蛋子上用力拍了一巴掌,用生硬的中国话,以命令的口气,要求芶雄不要哆嗦。
芶雄倒是想不哆嗦来着,可也得控制得住才行。
只是委屈了元宝庆,本来干干巴巴就够瘦,被大力熊的两条檩条粗的大胳膊死死勒住,勒的他骨头咯嘣咯嘣作响,舌头伸出老长,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子里面挤出来了。
眼瞅着就要断气,好在黑脸护士完了事,撂下一句“真没出息”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老——三……快、快松开我,我岔气了……”
芶雄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黑脸护士说得没错,真没出息,偌大一条汉子,居然又被吓晕了。
元宝庆只觉着裤子有些潮乎,鼻子当中也涌入一股子臊臭味儿。
聩!
芶雄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