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林如海才刚来就撞上这种事,岂不显得自己十分无能?若他在给圣上的奏折里写上一笔,自己的官位岂不是不稳?
思量及此,戴承恩脸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只勉强道:
“林公一来便扫除了我扬州一害,可见林公福泽深厚,我扬州大小官吏皆盼林公如盼甘霖,往后还得请林公多多指教啊。”
言罢便挥手招来几个小吏,把那两副担架都接过去,林如海也并不阻拦,口中仍是谦虚不已,连称不敢。
又有一红袍官员拱手上前道:“林盐政一来,便能扫除扬州一害,实在是功莫大焉,只是不知这缘分二字究竟何解啊?”
此人却正是林如海此番在扬州两大同僚之一,两淮盐运使刘庄。官在从三品,几乎可以说是在扬州城内首屈一指的人物。
林如海微微仰头,神情看着似乎有些得意,笑对身后招手曰:“衡儿,还不快过来见过你这几位叔伯长辈。”
林思衡便也上前作揖行礼曰:“晚辈林思衡,拜见诸位叔伯官长。”
低眉顺目,神情平静,不卑不亢。
刘庄便又赞道:“这位贤侄也姓林,可是贵府上的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风姿卓异啊!”
林如海笑答道:“你也莫夸他,仔细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这孩子便是我刚刚救下来的,我见他倒还勉强有些胆识,能识得几个字,且又与我同姓,故留在我身边做个弟子罢了。
今日正好请你们且都见一见,往后我这弟子若在外行不肖之事,诸位同僚既为长辈,也当管教一二,教他成材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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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辞虽严厉,神情却十分得意爱护,显然十分中意这个新收的弟子,一众扬州官员们见状,不免又调高了林思衡在心里的地位。
林思衡如何能不知这是老师在刻意给自己抬身份,好叫一些隐藏着的心怀叵测之人对自己投鼠忌器,以他自己的身份来给自己的安危又加了一道保险,心中感念愈甚,只把这善意牢牢记在心里。
另一边戴承恩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他巴不得现在所有人都能立刻忘掉这件对于他来说十分不光彩的事。
赶紧插话道:“林公远来必然疲惫,天色已晚,还是快快进城,本官已在城内留仙居为林公略置薄酒,聊解风尘。快请快请。”
林如海抬头看天,见日头昏沉,只留半轮红日还勉强挂在天边,忙推辞道:“今日劳诸位久候已是罪过,岂有再叫府台大人破费之理,今日已晚,容在下稍作安顿,明日仍在留仙居,在下做东,盼诸位务必赏光,多谢多谢。”
于是一众官员又聚在城门口互相拉扯几句,直至日头尽没,方才各自兴尽而返,又约好了明日再到留仙居共饮,一醉方休。
待官员们都散了,林如海方才领着众人穿过城门。
林思衡刚从城门洞子里钻出来,便听到有一只烟花“咻”的一声窜上天空,猛然炸开,在朦胧的月色里渲染出一团流光来。
此后便如一声号令枪响,整座城市的上空烟火络绎不绝,黄的绿的红的,色彩纷呈,明暗交加,路边酒楼店铺上挂着的灯笼也都点了起来,如一条红色的长龙向远方蜿蜒而去。
城里的人们从房子里走出来,笑着跳着加入这夜晚的狂欢中,玩百戏的,卖零嘴的,卖酒食的,卖灯笼书画的,都一股脑冒出来,游人如织。
好一派富饶瑰丽的景象。
林思衡微微抬头,看着前方不远处那顶绿呢小轿。
侧帘不知何时被掀开,探出一张小脸来,宜喜宜嗔,眉如春江绿柳,眼如桥边水杏,真是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虽是年龄还小,却已显出倾国倾城的潜质来,只叫人觉得老天爷如何能这般钟爱,恨不能将这天下的灵秀尽付于一人身上。
烟火与灯笼的辉光映照在林黛玉的脸上,却又反衬的这光更添了几分对人间的情意。
林思衡眼见书中人竟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时心旌动摇,只觉身在梦中,不免有些痴了。
边城领着边月从他身旁走过,见他呆立不动,只顾着看前面轿子里的那张俏脸,虽也惊异于其貌美,也不免面上对林思衡大加鄙夷,仿佛他是个什么禽兽败类一般。
林思衡回过神来,眼见边城脸上作怪的表情,也只摇头一笑,快走几步追上这支才刚走进扬州城里的队伍。一并融化在路边温暖的灯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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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崇宁二年,中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