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间幕:仇怨已了(二合一)

赛维塔猛地惊醒。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漆黑的银河和燃烧的战舰,然而他看见一片被霓虹灯映照得五光十色的污浊天空。

数不清的阴森尖塔在远端的地平线持续蔓延,用饱含宗教意味的雕饰让自己化身成了插在地面上的一把把可怖尖刀。石像鬼待在最上方,冷冷地俯瞰着地面上的芸芸众生。

酸臭的雨点从上巢的循环排污系统中被倾倒而出,落在了它们石质或青铜的肌肤上,在已经被腐蚀出的坑洞中短暂地留存,随后便带着它们的冰冷直直地垂落而下。

如果幸运,或许它们能够砸在某具尸体扩散的瞳孔之内,如果不幸,它们便将打在棚户区的塑料顶棚上,从酸臭之雨变成一曲令人心烦意乱的奏鸣曲中的一个音符。

赛维塔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当然知道这是何处,纵观整个银河,只有一个世界能拥有如此景象。

帝国内的巢都不计其数,却完全没有任何一个能和改革前的诺斯特拉莫相比较。

在这里,善良或任何美德都将遭人唾弃。想要存活下去,就必须变得狡猾或凶狠,手染鲜血。

如若不然,就只能待在工厂内逐渐染病,直至成为一具咳嗽着死在路边的尸体,并被其他饥饿的人分食。

赛维塔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冰冷且带着臭味的空气,仿佛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需要呼吸。

一阵细碎的咀嚼声却在这個时刻传入他的耳帘,赛维塔回头看去,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她正待在一具尸体旁边,抓着他的手塞入口中,鲜血从唇边滴落。

她的脸上很脏,本该充满酸雨或其他灰尘留下的污垢,现在却被泪痕冲刷得十分诡异,许多条白痕将漆黑分割了开来,好似一幅超现实主义的荒诞画作。

女人的眼睛里满怀痛苦的眼泪,动作却始终未停。

赛维塔忽然就认出了她。

但是,在他还不是阿斯塔特,甚至还没当上矿场工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已经死了.

赛维塔看着她,朝她走了一步。一百个世纪以前的久远记忆在此刻竟然浮上了眼前,再一次地,他开始痛恨自己这份过强的记忆力。

他不想记得这些事,也不想记得这个女人和那具尸体的脸。

于是,他停在了原地,且终于发现了此刻的不对之处——他变矮了,且衣衫褴褛。那衣服极不合身,甚至没办法将他的手臂完全包裹起来。

赛维塔本能地眯起了眼睛,有一个危险的想法自他脑海中缓慢诞生。

他看向那个女人,手掌开合了一刹那。

这里只是幻象。他这样告诉自己。而且搞不好是艾瑞巴斯那个狗杂种通过某种手段弄出来的幻象。

我现在应该飘荡在真空里,随时可能死去。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早就已经经历过这些事。人类可以重复做同样的事一百万次,却绝无可能将记忆中某一日的寻常午后复现。

他做了决定,再次迈步,走向那个女人。

然而,只这一步,天与地便骤然倒转。

一切事物在此刻都尽数消弭,随后到来的,是一阵旋涡,犹如不同的颜料被倒入了一个桶内疯狂旋转。仅仅仅仅只在数秒之内,‘颜料’便彼此融合成了完全的漆黑。

赛维塔皱起眉,看着这一幕,本能地便提起了拳头。但那阵漆黑并未袭击他,它们仅仅只是四散开来,像是真正的夜幕一般将他笼罩。

待到它们消逝,赛维塔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他曾经来过这里,这点毋庸置疑。而且,在现在的帝国内,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方了。

“巢穴。”赛维塔呢喃着吐出它的名讳。

是的,巢穴。

位于诺斯特拉莫,深埋地下,常年被不散的薄雾笼罩.曾经,所有的诺斯特拉莫裔夜刃都是在这里受训。

阴森且曲折的走廊联通起了四个巨大的练习场,以及受训新兵们的宿舍。或者,用卡萨提·努昂的话来讲,斗殴室。

是啊,斗殴.

赛维塔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依旧认为这可能只是艾瑞巴斯的一种手段。因此,这个笑容内到底怀揣着多少真心实意,恐怕还只是个未知数。

它可能只是一种伪装,也可能是真的想到了老朋友,所以才露出微笑。又或者,是二者皆有,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变成了诱饵,以此来尝试着诱骗艾瑞巴斯上钩。

真是可笑。

赛维塔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总算是松开了——他懒得再去计较些什么了,不管这幻境到底是不是艾瑞巴斯的手笔,他都想再走一遍巢穴。

他熟悉这里,但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新兵们依旧可以在这里受训,诺斯特拉莫的平民也可以一无所知地在它的上方劳作或休憩,唯独他不可以。

永夜之星早已被某一种混沌之力彻底浸透,一些恶魔或有见识的叛徒甚至会用‘神域’一词来称呼它。它的太阳依旧被遮蔽,然而,那些丰富的精金矿藏却再也无法被用作交易.

赛维塔转过身。

他要走了,只是待在这条黑暗的走廊里会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尽管他明白,这里其实只是借助他的记忆构筑而出的虚幻景象,他只能看见自己记得的事——

“——我看不见得,赛。”

亚戈·赛维塔里昂抬起头,看见了头戴月光王冠的康拉德·科兹。

“你真的觉得这里——”他微笑着跺跺脚,让一阵沉闷的响声在走廊内开始回荡。“——是艾瑞巴斯有能力虚构出来的地方吗?”

赛维塔看着他,右手本能地搭上了腰间。如果他没记错,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成受训,但已经取得了佩戴武器的许可。虽然只是一把短刀,但是.

他的手指搭上了冰冷的握柄。

赛维塔抽出刀,将它反握在手里,刀剑明晃晃地反射着夜之王头顶那顶王冠投射出来的月光。

“你是谁?”他问。

“康拉德·科兹。”

“不。”赛维塔低吼着龇出獠牙。“他已经死了。”

科兹温和地笑了,双手收拢在黑袍之内,说出来的言语却很是锋利:“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幻象,那么,你就只是一个握着想象之刃的疯人,正在威胁你臆想中的基因之父。”

“我的基因之父死在了一万年前。”

“是吗?你自欺欺人的功力还有待上涨,赛。死亡仅仅只是开始,范克里夫的名言警句,你居然也能忘记你是否就连记忆力都出错了?”

科兹摇头叹息,顺手便将头顶的王冠摘了下来。

只这么一下,柔和的月光便转变成了惨白的死寂之光,走廊在顷刻间被彻底照亮。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光芒会让诺斯特拉莫人的眼睛感到非常难受,此刻的赛维塔却没有这种感觉。那月光甚至让他觉得隐有安心,仿佛他就应该在此光的照耀下,手持利刃,为头戴王冠之人作战

“为我作战?”科兹看着他,歪头询问。“真的吗?你苦苦支撑了一万年,将自己异化成了一个不断重复杀戮的机器,却把这一切的理由都归结于我?”

赛维塔沉默着收回了手中短刀,身形开始拔高。精工动力甲取代了受训衣和白色的罩袍,夜刃的徽记与那滴染血的眼泪在两侧肩甲上反射着惨白的月光。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忽然开口:“一万年了,父亲。”

“是啊。”科兹朝他颔首。“我知道。”

“伱从没回应过我的呼唤。”

“或许你应该说,我们。”

夜之王微笑着将王冠戴回额头之上,态度非常随意地回答了赛维塔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