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谁——不,召唤什么?”
罪者为他的敏锐而露出了一个略显哀伤的微笑,他知道这份敏锐到底来源于何种经历。
他们都有相似的经历。
罪者摇摇头,用诺斯特拉莫语吐出了一个名字:“范克里夫。”
在这个瞬间,凯乌尔几乎捏碎了他的剑柄他的愤怒是如此突然,如此剧烈,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猎手,另一部分,则是因为罪者的行为。
他在一个召唤仪式正在进行的过程中使用了诺斯特拉莫语,念出了被召唤者的名字,这完全就是在为那仪式添砖加瓦。
暗影骑士摘下自己的头盔,满面阴沉地看向了罪者。
“你认同他?”凯乌尔简略地问。
“是的,战团长。”罪者说。“你应该知道猎手的眼睛有何特殊之处,因此,当他告诉我那座银塔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我不得不同意他的做法。”
他的话让原本想要进行指责的凯乌尔沉默了数秒。
他当然知道猎手的眼睛特殊在哪里——那双眼睛来自塔罗斯·瓦尔科兰,最初的灵魂猎手,最后的‘先知’,一位万年前的老兵。
和现在不同,在军团时期,夜之子们对于预言嗤之以鼻。这和原体的身体力行逃不开关系,塔罗斯是少有的特殊之人,这和他那超常的预言能力不无关系。
康拉德·科兹甚至亲口承认,塔罗斯在某种程度上和他一样。出于这句话,以及他本人对于预言的某种执念,军团的前辈们为他冠上了一个略带挖苦的先知称号。
当然,这和灵魂猎手时期的他已经再无关系.
在他死去以后,那双眼睛被不断传承,直至今日,它到底为多少人带去预言幻象的折磨已经无人知晓,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它早已不是当初的那双眼睛。
除去预言以外,它还有了一些其他作用。
凯乌尔深吸一口气,嘶嘶作响地吐出一个人名。罪者感激地一笑,为他站在自己这边而感到了由衷的喜悦。
他这份异样的情绪被凯乌尔捕捉到了,暗影骑士天生的分析本能开始运作,几乎只在瞬间,他便知道,罪者恐怕相当渴望他人的认可
我们或许都是如此。凯乌尔哀伤地想。
“那么现在告诉我,兄弟,他们在哪?”
罪者几乎是用一种温顺的态度点了点头,为他指明了一个方向。凯乌尔对他点点头,斗篷扬起,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不消半分钟,他便通过黑暗顺畅无比地抵达了那片仪式场,却不得寸进。空气中倒悬着惨白的灰烬,漆黑扭曲的光芒围拢了一处空地,将其内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凯乌尔试着想要进入其中,而那些光芒并不允许,它们一直在推走他.
他明白,如果自己不是夜之子,这种力量是断然不会如此温和的。
但他必须要进去,他有些事要和猎手当面交谈。
在连续不断的诵经声中,凯乌尔用动力剑割开了自己的左脸颊。鲜血顺流而下,他用右手接起一点,食指与中指并拢,将鲜血涂抹在了额头中央,轻轻一划,再回到中央,顺延而下。
“我将为此处的无辜者复仇。”凯乌尔郑重其事地说,声音嘶嘶作响。
光焰跳动,忽然将他接纳,强烈的失重感随后传来,迫使凯乌尔握紧了双拳。他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简单的黑白两色,唯一具有第三种色彩的是来自灵魂猎手战团的兄弟们。
他们盔甲上的猩红经文是那样刺眼。
凯乌尔没有打扰他们的诵经,只是径直走到了仪式场中央,找到了猎手。后者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那表情多少有些闷闷不乐。
凯乌尔经不住有些惊奇——他没想到自己会从猎手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你立下的这份誓言”猎手叹息,声音颤抖。“兄弟啊”
“它有什么问题?”
猎手悲伤地看着他,低声开口:“它将把你引向一处死亡之地。”
“我们最终的命运都是死亡。”凯乌尔平静地回答。“我早已做好了准备,不过,既然你已经预言了我的未来,我倒是想听听完整的。”
猎手沉默地颔首,伸出双手,握紧了凯乌尔染血的右手。
“我看见你孤身一人地倒在黑暗里,你身后是一条蜿蜒的血路,都是你的血。你遍体鳞伤,盔甲破碎,手中的剑也早已断裂。”
“黑暗中的怪物们窥伺着你的血肉,只待你死去,它们便将一拥而上,吃光你的精魄,拿走你的灵魂。你不会有回归荒原的机会,因为你自己选择了进入黑暗之中.”
“你将离开我们,离开所有人,凯乌尔。”
他的话听上去几乎像是一种诅咒。暗影骑士想。或许所有预言听上去都始终何意。
他笑了,点点头,抽出右手拍了拍猎手的肩膀,随后重整表情,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个预言。
“那么,仪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只差最后临门一脚。”猎手缓缓回答。“范克里夫从不拒绝任何呼唤,他有求必应,只是那些有资格承载他,成为祭坛的世界实在是少之又少.此地,就是其中之一。”
凯乌尔为他的话而获得了一点短暂的平静,他不在焦躁了。这或许也是人之常情,当一直担心的那件事真的成真,担心也就会自然而然地随风而逝。
只是,猎手的说法仍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里?这里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他跺跺脚,如是询问。
猎手蹲下身,当着他的面抓起了一把泥土,其下显露的却并非石头或更多泥土,而是一块闪着银光的金属。
复杂的浮雕在这一小块金属上清晰无比地显露,除此以外,竟然还有几幅画作与不知道为何留在上面的数学公式。
若是选取其一留存,这块金属会很有美感,选择二者并存,也不失为一种繁复的享受。可如果它们都留在这里,金属就有些显得拥挤不堪了
盯着它们,凯乌尔忽地感到了一阵头疼,鲜血冲出鼻子,打湿了盔甲的护颈。他心中一凛,立刻明白,这就是制造它之人的本意。
“你能入目所及的所有地方——”猎手站起身来,让泥土顺着手指的缝隙洒下。“——都埋藏着那座银塔的一部分,换句话来说,它就是这个世界。我们中了一个陷阱,凯乌尔。”
他若有所思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浑浊的双眼里忽地闪过一阵极其明显的怒意。
凯乌尔将其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他头一次从猎手身上看见如此明显的负面情绪。随后,他意识到,这愤怒来源于猎手的自责。
“盲眼的先知糟糕的引路者。”塔罗斯的后辈沉沉一笑,表情再次重归寂静。“总之,我的兄弟,事情就是如此。”
凯乌尔缓缓颔首,开始将这一切结合起来重新梳理,并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一个盲点。
他毫不留情地将它指出:“为什么是范克里夫?”
他紧盯着猎手,如此询问。
“如果只是为了处理这座塔,我们有更好的选择。荒原下沉睡的那些战争机械会很乐意再次站起,不要说你听不见那些泰坦机魂在睡梦中的暴怒咆哮.我承认,范克里夫很强,但是,让他来对抗这样一座世界级别的巨塔,是否选错了人?”
猎手赞许地点点头:“你还是很敏锐,骑士长。可我不确定你到底能不能得知真相,有些事,哪怕对我们而言也是秘密——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你是否有听过德尔库纳斯这个行商浪人家族?”他轻声询问。
凯乌尔开始检索自己的记忆,一遍,两遍,三遍.然后他摇头。猎手毫不意外地笑了,右手抬起,做了一个手势。肩甲上的经文如活物般扭动,字符与字符竟然开始彼此融合,凯乌尔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去看它们。
“这个家族的末裔名为卡西多里乌斯。”猎手缓缓开口。“一个能够登上泰拉的探险者,一个勇敢的人。只是,他还有两年才会出生.”
“掌印者和他的诸多密探正在秘密地推进这件事,以确保卡西多里乌斯·德尔库纳斯能够顺利地出生。”
“我想,你大概会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甚至只是为了确保他的出生。但我不能透露,骑士长,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唯一可以透露给你的事只有一件。”
“你还记得位于那座尖塔顶端的那只眼睛吗?”
猎手问出这个问题,停顿片刻,看着凯乌尔的表情一点点地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只眼睛来自一个恶魔。”猎手简明扼要地说。“在未来,或者在过去——这只恶魔会从卡西多里乌斯的死亡以及他所承载之物的对立面中诞生。”
“它曾经无数次地找到那位末裔,并试图让他发疯,让他失去希望.它没能成功,因为范克里夫始终待在卡西多里乌斯身边。”
猎手再次停顿片刻,只是这次,他的目的就不是留给凯乌尔消化的时间了。
他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兄弟们,举起右手,紧紧握拳。
九十九人中的五十人立刻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怒焰袭来,将他们的躯体彻底覆盖。盔甲与血肉一同融化,变成沸腾的血水,在早已挖掘出的凹槽中勾勒涂抹。
凯乌尔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心底的诸多情绪,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和他不同,猎手始终凝视着那些缓慢前进的沸腾血水,直到它们填满了每一条沟壑,方才移开视线。
他似乎正在颤抖,但声音却依旧平静,嘶嘶作响的诺斯特拉莫语好似冲破潘篱的野兽般响起,撕裂了空气,被血水灌满的法阵立刻亮起,刺目的光柱冲天而起,打破了仪式场的寂静。
黑白二色的世界恢复正常,凯乌尔却在此刻发现,银塔的体积已经再次变得,它的主塔部位甚至能够从天空这头蔓延到那头
而那黄澄澄犹如提灯般的兽瞳,也变得离他们非常之近。它甚至近到能让凯乌尔透过它表面的反射看见那道光柱中正在缓缓出现的一个庞大身影。
他转过头去,看向光柱。燃烧的怒焰和倒悬的灰烬蜂拥而至,在越发剧烈的诵经声中冲入其中,粘合成血肉、盔甲和苍白的鬃毛。
凯乌尔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管凝视这道光柱,以及其中的那个影子.
五秒钟后,两点猩红在其中一闪即逝。一把缠绕着漆黑闪电的狰狞巨剑横扫而过,将光柱彻底斩碎,一个高大到足有十米的恶魔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它头顶一副螺旋状的巨大双角,满头白色的鬃毛使它看上去极具威严。身穿破碎的盔甲,多条正在颤动的焦黑锁链缠绕其上,捆住了一副好似即将破碎的甲胄,每一条纹路中都散发着暗红的光,高温的蒸汽从中喷涌而出,将地面变成沸腾的岩浆。
它的双眼是两点黯淡的红色,令凯乌尔联想到血红的残阳,或是战士的最后一滴鲜血
紧接着,他被迫地与它对视。
暗影骑士忽然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因为他发现那恶魔竟然在对他颔首,紧接着,细密的獠牙缓缓张开,一个尽可能低沉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帘。
“沈托我问候你,后辈。”
凯乌尔讷讷地点点头,眼球在眼眶里不停地颤动,几乎有种流泪的冲动。恶魔则平静地舒展身体,缓缓提起了巨剑。
类似的事情,它已经见得太多了,只是这一次,它自己恐怕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员。它扭头看向天边的银塔,残阳忽地开始燃烧,双眸中旺盛的血光几乎亮如实质,獠牙缓缓合拢
“长兄已经等待您多时了。”猎手在它脚边如是说道。“尽管他目前还不知道您的到来。”
恶魔低头看他一眼,面容上仍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缓缓颔首:“是啊,他已经等了一万年。”
“我希望您能多给他一点时间来接受此事这关系到我之后是否会骨折。”
恶魔罕见地发出一声轻笑。
(本章完)